4.就在娘舅家做娘姨了
既然如此,金发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用脚踢了踢牛皮纸包着的紫铜关公,笑笑说:“反正外国赤佬也不会带走,送给别人还不如送给我……”阿姣听了勃然变色,都羞于说出那个“偷”字。金发对阿姣耳语:“嗳,外国人不是把钥匙都交给你了么?趁那个妖精还没从青岛回来……”阿姣说:“你休想!”不久,金发就向奥尼尔先生请辞。没了大厨,贾蓓蒂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假期。贾蓓蒂指派阿妈的第一件事,是做西餐,这让阿姣急得差点哭出来!好在有贾蓓蒂手把手教,阿姣硬着头皮学,虽也没少挨骂,经过一番调教,渐渐地,她已经能勉强掌勺了。
大厦里,外侨能搬走的差不多都搬了。奥尼尔先生、红头发夫妇分别已开始整理东西。不知为何,贾蓓蒂一直嚷嚷少东西,还跟红头发嘀嘀咕咕:“咦!怪了!鹅肝、明虾、鱼子酱又没长腿,怎么会跑出去?”劳力脚夫从不靠近厨房间,里面只有阿姣一个人烧菜,岂不是明摆着在怀疑她?阿姣感到十分委屈,心想不如就此辞工。不料,宝魁嫂听了直摇头:“现在你要不做,那就跳到苏州河里也洗不清了!”阿姣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气又急。宝魁嫂突然一拍脑门,记起了老东家艾米太太曾给她留下了字条,说明她也算是有身份的,便拿起这张证明书,找上门去跟贾蓓蒂理论。见了面,哪知贾蓓蒂根本不把宝魁嫂当一回事,纸片看也不看,团了团就扔了。
卧室里,只听见奥尼尔先生用中国话大声喊着:“乔!乔!你在哪?快来帮一帮啊!”阿姣回答:“来了来了!”宝魁嫂猜想,肯定是小外国人又犯病了,于是对贾蓓蒂高声说:“做人要凭良心!阿姣哪点不好,你要这样对待她?看!阿姣在帮小外国人——他也是你的儿子!”贾蓓蒂像被点中了穴似的,讷讷说不出话。一气之下,宝魁嫂闯入卧室里,一把拉起阿姣就走。奥尼尔先生尽管不愿意阿妈离开,可到了这步田地,也无法挽留了。晚上睡觉时,阿姣在被窝里偷偷饮泣。祖堃问妻子为何这样伤心,她也不搭理。事已至此,再瞒已毫无必要,她便把去洋人家做事的来龙去脉粗粗讲了一遍。末了,又含泪叹息:“唉,小外国人真可怜!真可怜!离开了我他会死!”祖堃说:“其实,你去做我也晓得的。你夜里叹息流泪,我也晓得。我心里急,帮不上你忙呀。”阿姣泪水哽在喉咙里,喃喃说着“你真好……”想到这么久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敢讲,不禁放声大哭。
从此,阿姣就在娘舅家做娘姨了。不知不觉,两年多光景过去,她已经揽下所有娘姨的活,除了买菜烧饭,什么都抢着做。她肯动脑筋,学什么一学就会。无论什么事不用关照两遍;该做的事从来不必提醒,早已安排舒齐。而且她口风紧,不传话,不惹是非。心莉心舫在外面念书,中上吃饭都是阿姣拎着饭盒送去的。放学时遇到下雨落雪,赶紧打伞去接。这天,馥贞心血来潮,叫阿姣一起乘三轮车,到铁马路小菜场去买菜。阿姣跟着妗母来到鱼摊头转了转,售货员喊出带鱼、黄鱼的分量,阿姣咕哝一声,已说出了价钱是多少。随后,她们到楼上去买蔬菜,不待售货员回答,阿姣指头掰掰,早晓得几钿了。馥贞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暗吃惊:阿姣不识字,竟能把菜钿算得分毫不差!
席太太不犒劳她一下似乎过意不去。阿姣微笑着说:“喏,就要这样东西。”原来是一只知了。见妗母不解,回到家里,阿姣把知了给了冬冬,他果然万分喜欢。厨娘周妈未免有点失落感:不光是往日挎篮的差使被阿姣顶了去,女主人刚才对儿子亮堂堂的一声叫,阿姣与冬冬那种天然的亲近感,也让她嫉妒。更恼火的,是自己不争气刚好没法上厨,阿姣偶尔露了一手,没想到她对烹饪竟十分在行。芋艿枸杞老鸭汤清香美味;一盘糖醋松鼠黄鱼还用黄瓜、胡萝卜、水果做了盘边装饰,看了就让人食欲大增。晚上,秉逊一家、祖堃一家围坐着吃饭。每样小菜都大受欢迎,当得知这一桌美味佳肴是阿姣掌勺的,大家无不夸赞。祖堃暗暗得意,不料秉逊拿牙签剔着牙,对外甥说:“嗳,你看看,人家阿姣几何聪明!做啥像啥。你呢,英文究竟啥辰光考出?还要等多久?”每逢家庭聚会,娘舅就喜欢当着众亲友数落外甥,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他如芒刺在背。正支支吾吾着,秉逊又说:“阿姣脑子煞清爽,什么事情一教就会,只可惜没念过书。现在大厦里不是有文化扫盲班么?不如让她去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