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问我何时回家过年。母亲说,乡下的叔叔杀了一头猪,送来两只蹄髈,十多斤肋条肉,她都腌好了,已晒了几个太阳。母亲还买了三条大鱼,也腌晒好了。香肠是大姐回家帮忙灌制的,已晒得冒油,等我们过年回家时吃。
接电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厨房窗口前,看对面那户人家的阳台。一串串香肠挂在栏杆上,一条条咸鱼挂在栏杆上,还有一刀刀咸肉也挂在栏杆上。它们在冬日中午的暖阳下,悠闲自得地晒太阳,直晒得红彤彤油汪汪,令人馋涎欲滴。不知谁家飘出大蒜炒咸肉的香味,也阵阵扑鼻。
真想回家过年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春节长假里,我可以在丰盛的年餐桌上,面对着我喜欢的那些腊味大快朵颐。这样的腊味年,我已过了40年,但丝毫不厌倦。
多年来,父亲一直保持着老辈人“忙年”的习惯。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父亲就早早忙碌开了。每天清晨,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去菜市场买回一应鸡鸭鱼肉,洗净后抹上粗盐,分别码在几只干净的大缸里。腌透后,父亲将这些
腊味一一取出,挂在前院屋檐下。
父亲是腌制腊味的好手。每年过年,餐桌上最畅销的菜肴,是父亲腌制的各种腊味。火腿烧冬笋、咸鸭烧黄豆、咸鱼烧肉、咸鸡烧板栗……从正月初一到初七,父亲每天变换着腊味,让我在离开老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口齿留香。而每年回家过年再返回城市时,父亲都会在我的行李包里塞进几大块瘦火腿,十几根香肠,还有咸鸡咸鸭,一并让我带上。远在异乡的日子里,一日三餐有父亲的腊味相伴,年的味道也绵长了许多。
去年春节,是父亲在世的最后一个春节。父亲依然拖着羸弱至极的身体,备好了各种腊味。父亲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些腊味给你们吃,我要多做一些,让你们今年吃个够。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是年初三的晌午,我正跟父亲坐在前院里晒太阳。院子里挂满了腌鱼腌肉,还有香肠,在太阳底下晒得直冒油,散发出一种勾人食欲的香味。父亲腌制的火腿最好吃。但去年我家前院悬挂的各种腊味里,唯独少了火腿。病入膏肓的父亲,再也没有那个力气,将那些笨重的火腿买回家腌制,再每天搬进搬出地晒在太阳下了。如今,父亲去
了,数九寒天的腊月里,母亲一个人孤独地腌制着腊味。我知道,这是母亲思念父亲的一种方式。
屋外寒气逼人,屋内热气腾腾。大红的四方桌摆在堂屋中央,桌下是一盆烧得正好的炭火,桌上是几只烧得滚开的腊味火锅。一家人围坐桌旁,举箸握杯。这样的腊味年,于我来说,想想也是一种快乐与满足。在天之灵的父亲,看着这样的腊味年,应该也很快乐与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