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二十九年后,小规模的一次在京同学聚会。一个同学通知了另一个,另一个再说与了其他两三个……都是随意,逍遥为乐,和光荣榜和混迹得咋样并不相干。而同学中一个传一个的,那“神龙”,却谁都见首而不见尾。
我们的课程尽皆忘在爪洼国里了,但自己的历史和地理,却已站在了岁月中间,像十万大山,压迫着忙忙碌碌的日子。少年子弟江湖老,太严肃太沉重的人生话题,则不免乏味无趣,幸得有数瓶好酒助兴,挽袖子撸胳膊,一杯复一杯。试问:“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此是醉话无疑,既然饮一斗已醉,如何再饮一石?酒不醉人,人自醉也。
朱童鞋,俺班首任班长,文艺理论专业出身。业余写字,从少年宫起步,据说其书有大书家的行云流水之貌。彼此同学时,我只记得他曾以音符写汉字,有的符号胖了,有的线条瘦了,大大小小却一概飘逸入云,甚是别致。课余也习二胡,常作杀鸡唧唧,乃至杀猪之呜呜音,别人穷途末路不得已而“逃难”,他却歪着头眯着眼,做出无比陶醉的样儿。现今竟是中国音乐家协会的会员,在某公园、某广场、某剧场,不等拉起来,只待他把胡琴往腋窝里一夹,自会有人围拢过来,当然他也神气活现起来——因为并不靠此吃饭,另有自己的“金饭碗”。琴与书,只当“业余”一乐子。
赵童鞋,大约20年后,我才知道,她大约是我们年级里行政级别最高的“领导”。一只漂亮的手袋,一根搭配美罗裙的细项链,远远地看她走来,直至看见伞尖上晶莹的雨滴,看见伞外浪涌一片,虽说雨丝、雨脚都混沌一片分不清,却又切切实实看见了那种曾经熟悉的娟娟风致,绕梁,绕着记忆,不散。我们唤之赵美,她在微群里名“游龙”,不消说,其形迹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钟童鞋,近30年不见,当我们枯守一隅时,他已历晴川萋萋。最困难时据说拉过板车,做过海员,踏上世界二十多个国家,才终于成得正果。一笑微温,啜半盏残凉,却把沧桑说得如风轻,如云淡,轻言细语好似谈家常一般。
沈大,当年团干。正值盛年,却把办得红火的公司售卖了。谈起人事,样样清楚,件件明白。他是活简单了,却“简单”得令人困惑。所谓“大道至简”,或已得其精髓与神韵若干。人称高尔夫先生,欣然蹈于其中,仿佛全然忘记一切。此时当远处传来球场上的击球声,侧耳,便一一指出这是好球,那是较好或不好的球,因为发出的声响不一样。
朱教授依旧青春如昔,黑发如冠;书法家张童鞋,就连伸出来的手指,也保养如初,他指着天上,说:“看星星!”夜色阑珊,露台烛闪,杯盘狼藉……
头顶的星星自是远近大小各不相同。有的有光,有的没有光;而有的尚有梦,有的已没了梦。在夜空下,我不知怎么就睁眼睡了一觉,自语:“就这么过吧。”再看荷花朦胧,后海沉静,各家门,各家户,个个掩着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