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一生,则必有一死,陈逸飞君当绝非圣人超人,实在亦一寻常上海人、寻常凡人、寻常男人、寻常艺术人也。然因其优秀难得,因其为这个世界为这个国家为我们的上海画出过画,拍出过电影,编出过潮流的视觉杂志,摆弄过前卫的模特秀,创建过文艺范儿的时装品牌,甚而最早的时尚饭铺子……最后竟倒在未就的电影《理发师》片场!就在九年前那个4月10日清晨,我得到这个我最不愿意听见的噩耗,这快乐而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哥们儿终于在他60周岁前闪电般莫名地走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乎?九年来我无法推测逸飞咯血惨死前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他有悔恨吗?他有意得志满过吗?他有对娇妻小宋为他所生的幼子天天的必然绞肠滴血的放不下吗?他有对于胞弟胞妹真朋友红粉知己的期许吗?还有画债钱债情债以及诸多算不清的人生账……
逸飞真是个时刻怀着“乌托邦”大梦想的“多媒体”艺术家,其实说到根他毕竟是个执油画笔的画人。以画画而论,他必须实干实在,每夜只能在白炽灯下涂抹堆括,孤独地画画画,战战战,以此心血换来的钱去弄“大视觉”这不着边际的劳什子,卖了画的钱几乎不过手地交给妹妹敏,去填那填不完的空洞,也真是苦命甚甚。他的苦只有他自己明白或不明白,宵小同行则基本上对之是嫉妒恨,连追悼会上都忍不住嘁嘁喳喳,然而他还是被记住了。更多的人,包括有回我在壶口的土寨子路边店的少年女东主,都有一掬乡里人的真诚追怀之泪,这可也算得一种永生永恒吧。陈逸飞终算得一个男人,他为我们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
嘉德拍卖行十五周年宴罢,我和他们的老总在啜着苦咖啡,也说起这早夭的才人,曾经做过他“浔阳遗梦”杰作dealer的香港大画商罗拨却误评他的油画是用高科技照相术打在画布上轻松收拾起的商品,许某人当场斥了一句南汇农民的粗口。逸飞若知,却一定会说:“呒没格事体,不要骂人!”
年年春日4月10日,我总会无端地想起逸飞这哥们,却总也梦不到他,周庄双桥边一片桃花腻水,倩何人换取红锦翠袖,揾心头泪呢……
十日谈
清明的回忆
明刊登《那一头飘逸的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