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四岁的时候反复听的故事是《三毛流浪记》。三毛滑稽的样子她哈哈大笑，三毛可怜的样子她眼泪滚滚。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是她当医生的外婆。她每天从幼儿园回家便拿起这本漫画让外婆讲，外婆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小竹椅上，小桌椅是她妈妈小时候的。这本书原本是新的，被她外婆翻旧了；外婆每天重复地讲完，她还要继续重复地翻看，所以也被她重复地看旧了。可是她不厌烦，她外婆也不厌烦，她们两个都有耐心。女儿的耐心是对三毛对书的，外婆的耐心是对自己女儿的女儿的，是对骨肉和爱的。我在边上看着，也一次一次对自己说：“真耐心，太耐心了！”那样的耐心的傍晚我记了很多年，女儿记了很多年，她现在是个优秀的翻译家和文学写作人，那些傍晚，连同她的外婆，连同外婆读三毛时窗外不远处的火车轮子声，都在她现在的情感和文字里。她比我更知道这一点。

　　我说这些为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小孩如果喜欢一本书，一个故事，他可能会反复听，反复读，他会对你说：“读！读！”“讲！讲！”你要有欣喜的耐心，你要知道，这是多好的事，这说明他很喜欢，有珍贵的流连忘返！一个人珍贵的流连忘返的情感不容易在生命里停留很久，他后来的长大，可能就是它的消失。Imaginary friend 是一些重视儿童心理的国家的一个受到重视的词，它可以解释为“虚构的朋友”，小孩会有意无意地拥有一个虚构的朋友，他和这个朋友一起玩，他要听这个朋友讲故事，朋友也会等她，每天的某个时间，上午、傍晚，他要准时和她见面，她会准时捧起他，他们都等待了很久，等待了整整一天。所以女儿每天从幼儿园回家，推开房门，就立即跑到她的琴凳面前，捧起三毛，捧起她童年最伟大的漫画，坐到外婆面前，外婆也是她心目中最伟大的。

　　我们不要担心孩子总是听这个故事，总是读这本书，是不是没有前进？流连和重复也是在往高里长的，童年的徘徊、生命的重复都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