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相信生命是一种轮回,只在这样,每每亲见我的病人离去的那一刻,我才可平复内心莫名的颤栗和对于生命的不惑。那些悲伤的家属我是无法抚慰他们的,我只默默地祈祷并安慰着自己,在生命的彼岸,亲人们最终还会团聚。惜别,却不能不别。
有一个职业经理人,他的太太患癌症很多年。她经历了几乎所有的癌症的治疗。最初的腹部局部切除手术,后来复发,她接受了器官移植;不久,癌细胞血液淋巴转移,又开始化疗,靶向治疗;最后侵犯到脊柱,压迫神经剧烈的痛,又开始了微波治疗和放射治疗、中医中药,他们甚至求偏方,寻觅着天地间的任何一丝希望。每一次,一旦病情有了恶化,她的丈夫如同对待一个新的巨大投资项目,查阅资料,仔细研究,和医生商议最佳的治疗方案。无论他多么的忙碌,一定要亲自陪同前往医院。
秋天的那个夜,在上海思南公馆,静谧的欧式花园,星星点点柔和的灯光,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宁静。在朋友的晚宴上,我邂逅了梅,其实癌细胞已经侵蚀了她的整个身体。除了有些消瘦,我几乎看不出她的病态,她有些苍白的脸,一双会说话的眼眸,扑闪着,她总是笑着,笑起来眼睛似乎是一轮明月。她穿着红色的长裙,紧随着她丈夫。朋友说,梅病了许久了,没有了当年的妩媚,没有了白皙透红,更没有了羞月闭花的美丽。
其后,梅也会疑问一些治疗的问题,却从无哀怨,更加没有悲伤绝望。她总是说:“我的孩子还小,最起码的目标是坚持看到他跨进大学的大门”。可是,这有多么的难。
被迫离开岗位已经许久了,但是她依旧关注着她喜欢的银行投资,贷款紧缩,以及华尔街经济,对于世界经济的风云变幻,说起来,她甚至眉飞色舞。
梅的丈夫总有些沉默,有一丝丝的忧伤。
刚刚结束了美国之旅,他们在黄石公园,搭起了帐篷,金色的夕阳下野炊。他们原本计划这次治疗结束后,就开始欧洲之行,她向往着茜茜公主的美泉宫;向往着世界艺术之巅的卢浮宫。梅说,要看尽世间万物的美妙,如果心里带着爱和美离别,就没有恐惧和遗憾。
如此热爱着生活工作的梅,依恋着她深爱着的丈夫孩子;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不得不即将告别。她却坦然接受着命运安排,保持一份乐观、坚持和优雅。
我说,生命或许真的是一种轮回。我曾经漫步在落英缤纷的街道,金色的晚秋环抱着我欢喜的内心;我也曾经在满是常春藤的屋檐下避雨,雨水从屋檐滑落到我的脸上,如同爱的雨露滋润着大地和心灵,尽管我确实真的都是第一次来,却是感觉到回归的踏实和熟悉,我拼命搜寻着记忆,何时真的来过吗?有些人,尽管是第一次谋面,却似曾相识,总有说不出的阳光般的亲切和温暖。
离别,或许只是短暂的告别。在世界的彼岸,我们一如既往地等候,等候着生命中的爱人亲人,从此,不再思念,永不分离。
梅在病榻上,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窗前每天都摆放着盛开的玫瑰和百合花儿,我希望她能够分享我对于生命的感受,她听着,依然笑着,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