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逢下雪,不禁想起了儿时爱吃的冻梨。
所谓冻梨就是冬天里冰雪冻过的梨子。但这种梨并不是今天市场上见到的那么硕大鲜亮,而是山野里长的表皮粗糙大小不一的野山梨。它的树身特别粗壮高大,我外婆房后的崖壁处就有一棵。记忆犹新的是这棵梨树就像迎春的使者,每年开花最早也最美,花季盛时好像房脊上立着一把清香飘荡的白色巨伞。梨花谢时,靠北的房坡上落满梨花,犹似一层尚未化去的积雪。
由于它高大,阳光就充足,结的梨又早又多。没等院子里的柿树落花露果,它已结满了青梅般的绿色小梨子。等黑白相间的长尾喜鹊在浓密的枝桠间搭起了圆圆的鸟窝,那些缀着的梨子已大如青皮核桃,沉甸甸的样子十分诱人。再等“知了”叫成一片,我们就知道这时的梨虽然生硬酸涩,但稍大些的已有酸甜的水分可以入口了。外婆说梨子没熟,吃了肚子疼,可我们几个娃子哪等得及,趁外公外婆下地劳作时就上树摘梨。有次,我爬上树快要拉住树杈了,一只头角乌黑腰身细长的大黄蜂“嗡”的一声从眼前飞过,吓得我像松鼠似的顺着树干“哧溜”地滑了下来。胸前的扣子掉了,衣服也破了,让外婆好一顿训斥。
山里的秋天说来就来,生冷的秋风一刮,满山尽染。眼看树上的梨子一个个变了颜色,还有羽毛橘黄神情诡异的山雀专拣泛黄的梨子啄食,但外婆总有许多说辞阻止我们,非得等到下雪。
终于,我们天天盼望的雪花如期而至,满天飞雪好似飘落的洁白梨花,纷纷扬扬。这时,我们几个娃子会不约而同地踩着“嚓嚓”作响的积雪去摘梨子。意外的是仰头一望,除了树顶枝梢上还有两三只黄澄澄的梨子外,其余的都不翼而飞。原来外婆早已叫人摘好了梨,用藤萝盛着放到了房檐上。我们吵着要吃梨,外婆笑眯眯地搬来梯子,从房檐上的筐里掏出几个递给我们。这些梨分明是硬邦邦的冰疙瘩,上面还结着晶莹的雪碴子。我们拿着梨对着嘴不停地哈气。眉开眼笑的外婆说,这是冻梨,冰凉冰凉的,等暖和些再吃。可我们毫不在乎,都急不可耐地啃着梨。起先咬上去还有点硌牙,但很快就酥脆可口,那种酸中有甜汁液清凉的滋味如同我在北京吃过的山楂冰糖葫芦。有趣的是,外婆拿了几个冻梨放在大瓷碗里倒上开水,那黄绿色的梨子瞬间变成了深褐色。随后,外婆跷起兰花指轻轻剥去烫软了的梨皮,再拈着梨把给我们。而脱了皮的冻梨雪白透亮,水灵灵的模样宛如剥了皮的岭南荔枝。不过,荔枝太甜太粘,远不及冻梨那么汁水充沛爽脆沁人。
有年冬天,难得遇上下雪,离开故乡多年的我又想起了冻梨。于是从市场上买了几只梨子,用竹筐盛着放到室外,心想让雪捂捂冰冻冻也能变成冻梨吧。然而,一夜下来,湿漉漉的梨子上并无半点积雪,也无被冻的迹象。没几天便发黑腐烂了。细细一想,世间事物都要遵循天理。比如这冻梨吧,地理环境的不同,野生与“家养”的差异都会影响其生成。唯有故乡的雪天,故乡的水土,故乡的山梨和故乡的情结,才能造化出令我难以忘却的美味冻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