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声景,即“听觉的风景”,是用耳朵来捕捉从审美和文化角度都值得欣赏和记忆的声音,当我们用心聆听,视野也会跟着宽广起来。本文作者是一名野地录音师,她用自己的探索笔记告诉我们,大自然的声音也可以是一种疗愈。
一片空白的噪声教育
谈起噪声教育,在我们的教育内涵中,可说是一片空白。我们喜欢热闹,在餐厅中总是高谈阔论,大声喧哗,我们不大懂得控制音量,并察觉自己对环境带来的影响。我们也不大理解安静的重要性,哪些是噪声?哪些是悦音?对我来说,保护大自然的声景,是因为这些声音是珍贵的资产,我相信自然声景对生态保护是重要的,但是在自然声景中所要面对的各种各样的噪声,又该如何克服呢?
自从我们的世界发明了内燃机之后,所有声景都改变了。朋友跟我说,未来如果全面改为电动车,世界会安静许多,因为设计者甚至怕车子移动时没有声音,让人失去警觉性,要故意制造一些声响,作为警示。这也显示出现代人对身处的声景,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惯性,我们无法避免在噪声中移动,最后只能封闭自己的感官,我相信地铁上的低头族,应该不会太在意所谓的环境噪声。只是即使我们可以强迫耳朵接受这一切,身体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承受噪声所带来的压力,造成疲倦、血压高,甚至心血管疾病等风险。声音,跟现代人的文明病有重大的关系。
当我开始懂得聆听自己心中的声音,就是我记录自然声景的开端。当我们封闭自己的感官,其实也在拒绝感受自己内在的世界。我们活在多元丰富的声音世界里,声音宰制了我们的情绪、意念,如果我们对它没有太多的察觉,可能与丰美隔绝,也可能向伤害靠近。
声音,是我跟林龙森共同努力的焦点,他是华科慈善基金会的总干事,“听觉照顾”是这个基金会关心的重点,不只是针对听障人士,三年来,他们跟一群中小学校长共同努力,在校园中推广“减噪取静”的教育理念,龙森希望通过我的广播节目能把经验与成果分享出去。对我来说,因为从事自然教育的经验,我非常希望保护这些美好的“自然声景”;而龙森所要宣扬的,则是如何避免噪声带来的伤害。这就像是谈垃圾分类,与保护纯净大地的理念一样,一个是具体做法,一个是愿景,根本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我决定跟龙森好好详谈。
无所不在的噪声干扰
龙森是一个非常谦和客气的年轻人,他走进我那与外界隔绝的录音间,却是要让我知道什么是“噪声”。他帮我在手机上安装了“噪音捕手”的APP,这是免费程序,不论是谁,都能随时随地监测噪声的大小。很快地,我发现即使四面都安装了隔音板,由于空调与机器持续运作,录音室内部空间的音量值居然也高达50分贝。他甚至提供给我一支噪声分贝计,可以更精准量测周遭环境声音的能量。
就正常人的生理结构来说,我们可以聆听到的声音频率是20~20000赫兹(Hz)之间,可承受的音量值是0~120分贝(dB)。就人对声音的感受来说,20分贝以下已经是寂静的极限,70分贝以上就是很嘈杂的状态,到了85分贝时,耳膜就会开始疼痛了。而且从20分贝到40分贝,并不是放大一倍的音量,而是十乘以十的差距(每增加十分贝等于强度增为十倍),也就是放大一百倍的能量,光是这点,就足以让我感到震撼。
有了这些粗浅的知识,我对噪声也有了不同的理解;加上分贝计上显示的数字,让我对环境音量的大小声有了更具体的感受。龙森说,许多人对保护自己的听觉其实是很没有概念的,若是我们长期处在噪声的环境,甚至是长时间戴着耳机听音乐,都可能会伤害耳蜗中的毛细胞,造成永久的听力耗损。更何况有许多研究显示,孩子在噪声环境中会难以专注,影响学习,所以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进入校园教孩子如何避免噪声伤害,协助校园进行减噪的工作。
其实,光是从音量大小来评断噪声,并不全然正确。否则在音乐厅欣赏交响乐时,分贝数偶尔可能会飙过70,但是跟忠孝东路的尖峰时段比起来,你会明确感受到何者是噪声。不过,噪声的认定也有主观的成分,有些听觉敏感的人,甚至无法忍受极低频但重复的音响。
龙森希望我能报道他们如何带领孩子绘制“噪声地图”,就是让孩子们学习通过噪声分贝计,去了解校园中噪声的来源,并且寻求解决的方式。为了结合我保护自然声景的理念,我向龙森建议,希望不仅介绍噪声教育,同时也介绍校园的生态环境,让孩子能在噪声中发现不一样的绿色声音地图,并在我的广播中开辟一个新单元,称为“倾听绿色校园”。当然,带孩子去发现大自然的声音,那可是我的专长。
在龙森的安排下,我到新北市八里的长坑小学采访。这座小学位于观音山下,附近山林环绕,四周田园阡陌,本身拥有很好的自然条件,但是学校周边也存在许多铁工厂,不时会传来一些噪声。不过,真正噪声的来源,却是学校旁边的公路,这是一条交通繁忙的主干道。
倾听校园,发觉友善悦音
校长郑旭泰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他努力经营学校的生态环境,校园中不仅有水生池、蝴蝶廊道,还有太阳能板、风力发电等绿能设施,因此获得了中国台湾“永续发展奖”的永续教育奖,受到相当大的肯定。同时也因为重视环境质量,郑校长非常希望能改善学校的噪声问题。
华科基金会安排了长庚大学余仁方教授所领军的听觉研究室团队,到校园中监测噪声,并对防噪提出改善建言,除了让校舍尽量远离马路,减少噪声来源对受教环境的影响外,也可以通过搭建绿篱来阻挡砂石车呼啸来去的喧嚣。
我拿着龙森给我的噪声分贝计对着马路测量,当大卡车通过时,居然达到90分贝,非常惊人。但是一走进长坑小学,很快地我就被校园池塘中的贡德氏赤蛙的声音所吸引。尽管噪声无所不在,我却可以听到绿绣眼、白头翁、八哥,还有远方筒鸟与白腹秧鸡的叫声,可惜这样丰富精彩的自然声景,轻易地被埋没在各种人为噪声的世界里。
孩子们热切地跟我分享他们如何在绘制噪声地图中,发现各种噪声的来源,他们甚至觉得学校的钟声与广播都可能是噪声的来源。这个新发现,带给学校新的思维,校长老师开始讨论除了在音量上加以控制外,是否有更友善的替代方案。据我所知,有些学校已经在考虑用传统人力敲钟的方式,来取代现成的电子钟声,不论是否达到减噪取静的目标,至少是一种更人文的展现。
趁着采访空档,我试着教导孩子如何使用我的麦克风跟耳机,看他们专注聆听的表情,我知道他们已经在享受声景上有了崭新的体验。我轮番介绍周遭生物,让孩子能记住这些动物的声音,同时也建议学校带着孩子开始画另一张地图,那就是友善的悦音地图。我指着眼前树上一只白头翁跟孩子们说:“你看在这样的噪声中,它必须很用力地叫,其他鸟儿才听得到呢!”戴着耳机的小男孩看着我,神情坚决地点点头。
我相信,懂得聆听的孩子,将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至少,他会有更多选项,来为自己身处的声景质量,做更多的坚持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