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陋寡闻了。
总以为中国线装书用料考究,工艺精良,天下第一稀有,哪曾想,欧洲还会有“卢利尤”这门装订、装帧手艺和职业!其实,经由西书的羊皮纸、竹节脊之类斑点,我早该窥得约略的西书全豹了呀。精美之至的西书总不能从书蛋里蹦出来吧?岂料,一叶遮目,我陷于孤陋寡闻的境地。
绪源兄写《卢利尤伯伯》的文章,读得我坐立难安,连跑几家书店都悻悻而归。接通绪源的电话,更使我大吃一惊。自以为童心未泯、颇为关注绘本的我,竟然不晓得上海有家蒲蒲兰绘本馆。而这个蒲蒲兰,居然距我常去的一家咖啡馆仅数百步之遥。
“巴黎的街上迎来了清晨。”有没有搞错,一个落伍的手工做书的故事,怎么能以巴黎为背景?巴黎在我们眼里不是个彻里彻外纸醉金迷的时尚之都吗?而巴黎,直到今天还坚守着近10家卢利尤,一丝不苟地坚持着60多道手工工艺,不求恍惚,不求闪电,不求灿烂瞬间,只求一辈子厮守的永远。
“我是卢利尤,一切商业的书,我既不卖,也不买”。默默装帧一本独一无二的书的手工艺,深深吸引了日本绘本作家伊势英子。她专程飞到巴黎租了间公寓,一次次登门拜访小巷里的卢利尤,欣赏卢利尤怎样一针一线地缝着颜色尺寸各异的书籍,怎样拍棰,怎样削皮革,怎样把金箔文字和阿拉伯风格的图案做到封面上……缓缓的动作之中,渗透着把书文化传向未来的自豪与诚挚。伊势英子确信了:“书能够超越时代,一次次获得新生”。《卢利尤伯伯》由此诞生,并获得讲谈社出版文化奖,并成为日本“我最喜欢的绘本”年度第一名。
《卢利尤伯伯》的情节十分平淡,没有噱头,会让我们觉得毫无魅力:有个小女孩因为太喜欢《植物图鉴》,终于阅读到图鉴散了页。她对旧图鉴产生了感情,不愿再买新的。她寻寻觅觅,找到了卢利尤伯伯。“都把书读成了这样,很用功嘛。好,我想法子帮你修好。”卢利尤伯伯说。于是从拆书页起,开始了一道道繁复的装修工序……工艺的图示具体而详细。我想,读了它,我也有望成为一个卢利尤伯伯。几天后,“新芽儿冒出来了。我的书也订好了吗?”小女孩想。书,不仅订好了,还有了金色的新书名:《苏菲的书》——苏菲是小女孩的名字。封面画也换上了小女孩最喜欢的金合欢。
平平淡淡的故事,平平淡淡的语言,没有离奇乖张的“创意”,连画面也平平淡淡,既没有炫目的色彩,也没有怪诞变形……
我设想,假如我拿了这个选题去找我们的出版社寻求出版,会有怎样的遭遇?一、不认识的编辑必不容我落座即将我请出门去;二、认识的编辑必左顾右盼,努力转移话题;三、熟悉的编辑则会疑惑地坏笑:“开玩笑?存心害我敲奖金?你自费?你包销?朋友帮帮忙!”
可是,呵呵,这种平淡,难道不是春之和风细雨、夏之柳荫鸣蝉、秋之麦田微澜、冬之午后阳光?难道不是写意的、诗性的、本真的流淌?流淌着童年的音乐般的记忆。可是,严重超标的浮尘在空气里放肆游荡。
我闭目塞听,我孤陋寡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