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约了一位资深的作曲家到北京饭店贵宾楼去吃自助餐。品着盘中美味，聊着我在5月4日刚刚结束的独唱音乐会，那是一种疲惫之后的轻松舒适。两个多月来一直为我的第三场个人音乐会做准备，身心是紧张甚至是无措的。直到音乐会开完，整个人才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嘘一口气的同时，连行动都轻柔下来了。

　　走出贵宾楼的时候，夜幕低垂，黄色的灯光笼罩着长安街。将近九点，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我站在贵宾楼侧面的五四大街边，想打一辆出租回家去。

　　但是，等了半天却等不到出租车，可气的是我明明看到有两辆出租里面没有客人，却不停车。有过两辆车停在我跟前，里面的司机探着头问我：要车吗？去哪儿啊？原来是传说中的黑车。只是一张嘴就狮子大开口，十几元钱的路程张口要五十。我感觉更像被地主老财欺负了，倔强地摇头：不用你！

　　感觉春天的夜晚气温舒适宜人，而且这条街上车不很多，我想就这样走走挺好。于是向前慢慢度起步来。谁知，这一晚的感觉却是久违了的美妙。

　　走了一百米开外的样子，经过一个公交车站，于是过去借着灯光看着站牌，发现其中一个站名是沙滩南街，这是我熟悉的地方，到了沙滩会有好几辆公车都能到我家的。于是和其他几个人一样在站台上等车。。车上人不多，我坐到一个空位上，玻璃窗是半开的，有微风吹入车厢，春天的晚风，像小孩子柔嫩的小手抚摸脸颊，我想笑，因为有些痒。

　　到了沙滩下车，先看到路边三三两两的老年人，惬意地站在在一片草坪边闲聊。其中一位手上拉着绳子，绳子一头是一只浑身卷毛的棕色贵宾犬。那狗狗看起来是只年轻的一岁狗，欢欢跳跳地动来动去，眼睛盯着草坪远处，想挣脱绳子的束缚。顺着狗狗的目光看去，宽宽大大的暗绿色草坪，修剪得平整清爽，泛着一股带着露水的清新草香，几只色彩各异的不同种狗狗跑跳斗闹，怪不得老人手中的那只贵宾犬要挣脱绳索的管束。只见老人一松手，那小狗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草坪，立马扑向其中一只白色蝴蝶犬，翻滚扑跌地撒起了欢。

　　闻着空气中的新鲜草香，听着老人断续的轻声絮语，看着狗狗们的打闹，还有两个小摇车中两个胖娃娃嫩藕似的胖胳膊和叽叽咯咯的童音……我忽然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似曾相识，但早已飘远，远的影像模糊了。

　　记得曾经的过去，我小到只有二尺高，迈着小快步走在父母的中间，左手拉着父亲的手，右手拉着母亲的手。也是这种舒适的初春夜晚，抬头看见舒广的天空中有弯月，有星光，路边有垂柳，道路上的洋灰路是窄窄的一条，两边尽是压着车辙的土路，行人来来往往，自行车多过小汽车。那一切与今天多有不同，但是味道，味道竟是完全一样的。

　　那时的空气中也有湿润的青草味道。路边虽然并没有草坪，但是哪怕有一两棵树，也会有那种草叶的味道送入你的鼻子里。路灯或许有些昏暗，但是月光和星光会显得十分明亮。当然，最记得清晰的是年轻的父亲母亲，那时的他们轻盈的言笑，风流而潇洒……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有多久我们已经远远离开了身边最普通最亲近的生活？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为争取一辆轿车而精疲力竭，为争取一套有自己名字的住房而疲于奔命，为能坐在各种名牌的轿车中代步而洋洋自得，为自己的住房比别人的更贵更高档而沾沾自喜自以为满足。

　　其实，我们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那天的夜晚，我一个人走在北京的街道上，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我走过美术馆，走过华侨饭店，走过东四，走过朝阳门，走过神路街那个重新修整过的牌坊……这些地方都已经历过多少次的翻新修建，却依然是熟悉的名称，熟悉的方向。

　　多少年的老街道，记录着多少年的沧桑。

　　这样的旧地重游，给我带来冲击的是对这些熟悉景象的强烈回忆，那些回忆在这春天的夜晚、在这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我很后悔，竟然多少年也没有这样的走一走了。真是不应该啊。

　　快到家的时候，马路边是一排矮矮的冬青树，我又闻到了那股青草味。前面不远是一对小情侣，偎依着低声偶偶私语，时时传来女孩隐忍不住的铃铛般的笑声。

　　也就从那一天起，我开始经常选择在夜幕低垂的时候走出家门，漫步在北京古老又充满新意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