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把光鲜和讲究都留在了舞台和银幕上
从庐山回来,我们又开始各忙各的,只是心境与以前不同了,彼此多了一份牵挂。尤其是去外地演出或拍片,总是格外惦记着上海的家,还有家里的那个人。有时我在离上海不远的地方演出,道临如果不拍片,就专程赶过来看望我。新婚的第一年春节,他在北京拍片,我在南京演出,他在信中感慨地写道:“年轻时听那首‘可爱的家庭’,美好温暖却遥不可及,岁月动荡,山河破碎,何以为家?感觉自己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从不敢奢望爱情和婚姻,现在终于有人牵住了我的缰绳……”
1964年初,我在演出《亮眼哥》时发现自己怀孕了。怀孕期间无法上台,但我每天仍然去院里上班,还参与了一些导演工作。离预产期还有近一周的时候,道临突然接到厂里的任务,要去外地巡回演出。他既挂念我和孩子,又不能放下工作,只得反复叮嘱我:“孩子快生了,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切要自己当心。”我安慰他,家里那么多人照顾我,不用担心。临行前,道临一夜未眠,一个人在客厅走来走去,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还设想好各种预案。10月18日女儿出生,全家人都在医院,道临打来电话,阿姨恭喜他母女平安,道临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下遂了他的心愿,自然是欢喜万分。当时正逢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于是他给女儿起名“庆原”。
眼看女儿双满月了,道临才回家,进门看见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叫了起来:“咦?产妇应该躺在床上,你怎么坐着呢?”我笑说:“你当是你们拍电影,产妇头上包一块布睡在床上?孩子都已经双满月了,你才回来当这个现成爸爸。”话虽这样说,但是身为同行,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对方,虽然孩子出生时他不在家,我明白他的工作无法请假,他也知道我平时随团演出,经常要出门。有了这样的理解和体谅,才能真正包容对方,以对方的快乐为快乐。
女儿三个多月时,我们给她拍了许多照片,道临挑一张最满意的放在皮夹里。一天他回到家,有点郁闷地对我说:“文娟,我给别人看囡囡的照片,怎么都没有人夸她漂亮呢?”我笑他:“你以为你女儿有多好看啊?”他呵呵一笑,抱起女儿自得其乐:“不管别人,爸爸眼里我家囡囡最漂亮了!”
这些年,我们过着和寻常人家一样的生活,不同的是,两人平时各自忙于演出拍片,聚少离多,或许正因为这样,在一起时总有很多积累的想法和经历可以交流。我们从年轻时就习惯了随剧团或剧组走南闯北,能够适应各种艰苦的生活,但对家里总是报喜不报忧。1978年,道临随上影剧组赴山西拍摄纪录片,在大寨住了一个多月,从寄回来的照片看,住处是土坡上的一家招待所,条件比较简陋,但他信里总说那边什么都好,回到家才发现他又黑又瘦。
闲暇时,我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各种舞台表演,然后相互切磋探讨,既是业务学习,也是观点交流。我和道临对物质生活都不讲究,只要简单随意就好。多年来,家里主要由我母亲操持,家务基本上请阿姨承担。工作忙的时候,我们常吃一种杂菜饭,像做腊八粥那样放上各种蔬菜、肉类、豆类一起煮,图个简单方便,省时省力,或者把腌白菜、豆芽、萝卜之类凉拌在一起,美其名曰“八宝菜”,有时我母亲会做一些糟鸡糟肉等家乡风味,这个是道临最爱吃的。除了演出或出席重要场合,我们平时穿着也十分简朴随便。记得我在香港给道临买过一件深绿色的夹克衫,他很喜欢,一直穿到磨破开线也舍不得扔,让阿姨把衬里的布料剪出来,缝补好了继续穿。家里客厅的窗帘该换了,两个人约了半年,才抽出空一起去买回来。那些年,我们几乎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把光鲜和讲究都留在了舞台和银幕上。
我从小学戏,文化不高,虽然解放后念了一些书,也自学了一部分文化课程,但知识基础的缺陷依然十分明显。道临总是鼓励我多读书,并动手给我列了一份详细的书单,书目中既有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也有一些科普读物和浅显的哲学类书籍。道临是哲学系出身,他认为看一些这样的书,有助于培养理性严密的思维方式,对于塑造人物不无裨益。我每演一出新戏,只要他在上海,就一定会去看,他是我的第一个观众,也是最坦率的批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