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是个勾起无限情怀的交通工具。我八岁和父母一同坐着一辆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去无锡,车上有穿着老式列车员制服的乘务员,他们推着推车来回走,轻轻吆喝,提供不大烫的泡面和咖啡。
我父亲读高中时是个叛逆青年,他拿了我爷爷放在家里的两个月工资并孤身上了从上海开往别处的绿皮火车,一个人在外飘荡了两个多月,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而这件事,在爷爷故世两周年的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隔壁家的一个孩子。他已经50多岁了,神态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我知道他正在老去,但他的青春里曾行驶过一节轰隆隆的绿皮火车。高三那年,他背着全家人又坐上一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去考电影学院。
所有人的青春都是场接力赛,我的青春里也有无数列绿皮火车。
高考后,我和同学们买了一张售价仅7元的开往宁波的绿皮火车票。那年上海真热,40多摄氏度的明晃晃的刺眼的大热天,车厢顶上有个摇摇欲坠的小风扇。我和四个同伴挤在闷热的车厢里,邻座的都是些赤膊的农民工,与他们黝黑的身体挤压在一起,并没有使我们感到任何不适。我们看着他们,他们同时也看着我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互相善意好奇地张望。
十八九岁的年纪,我坐着绿皮火车差不多逛完了上海周边所有的地方。一个人坐火车最不孤独,邻座的、走道的,那些平行世界中原本都不会交汇的人都到了一个空间里。世界突然变得好玩起来。我曾经一个人坐火车时遇到同校的师兄师姐,他们背着吉他聊着天,看我落单,便把我这闲散的师妹捎带了一路。旅途中我们弹琴唱歌,在异地的古镇庭院内看月亮、散步。因是出乎意料的相遇,这一趟的绿皮火车就像是一场无预料的梦境。
人生中最长的火车记忆来自上海赴拉萨的48小时。因为没买到卧铺,我和一群背包族龟缩在普通硬座的车厢内。第一晚,一群人交流行程安排与目的地,整夜因兴奋无眠。孤身上路的我很快就找到了一群驴友打牌消遣。后半夜聊起各自旅行的经历,类似故事会的样子。白昼黑夜,昏昏沉沉,时间在那节绿皮火车上显得漫长与不紧要。目的地对我们来说如此虚幻,沿途的路程与站名也虚幻莫名。
我36小时都没有完整的睡眠,车过格尔木时,同车的大哥喊了一声,“看呐,藏羚羊!”拉开窗帘便看到西部有风沙的天,可可西里到了!我的梦与梦重叠了起来。
当晚,我因高原反应开始剧烈呕吐。那位从一上车便开始不停吃东西以抑制高原反应的同车大哥也不再进食。当身体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们开始祈祷这48小时赶快结束。我们轮流把靠窗的座位让出来给不相识的同伴去坐,并互相鼓励期望能安然无恙到达圣地。那节火车像是一场朝圣,素不相识的人给予温暖,经历煎熬,不问来路。原本孤身上路,却收获了同行的同伴与温暖帮助,和人生倒是一样的。
在我的青春里,不断交替着平地与绿皮火车。那些平地的凡常年华与火车上那些梦幻的画面成了我记忆中最大的部分。一根根连结遥远未来与现在的铁轨在行进中越来越清晰。我想,在未来很长的年华里,那些绿皮火车上的遭逢都能温暖生命中那些不期而遇的苍白冷漠岁月。因为那节青春的绿皮火车曾经轰隆隆地行驶,盛大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