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大师戴敦邦先生热爱民族文化,钟情昆剧艺术,仿佛江南水磨腔之音,更能激起他的创作灵感。清晨,戴先生来到画室,打开复读机,随着优雅的昆剧旋律,放开嗓子,深情地吟唱,直唱得摇头晃脑,满身大汗,憨态可掬,这才休息片刻,然后磨墨调色,开始新一天的创作生涯。随着他妙笔生花的勾画,笔端杨贵妃、唐明皇、孙中山、典当老板、跑堂伙计、山村姑娘……一个个不同年代、不同阶层、不同性别的人物跃然纸上,灵动鲜活,呼之欲出。
知夫莫如妻。戴师母沈嘉华女士非常支持丈夫的爱好,夫妇俩办起了昆曲社。戴先生是交通大学教授,当时学校安排他居住在城乡结合部的田林新村,戴先生取“田园深处笙歌响”之意,命名田笙昆曲研习会。
曲会开张之日,我也应邀参加。发现曲社成员不少,无论是老教授,还是年轻学生,个个都是昆剧发烧友,谈起艺术如数家珍。被公推为曲会会长的戴先生满面春风和夫人一起恭迎宾客。当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梁谷音等出现在曲会时,引起不小的轰动。不过,曲会会员毕竟是高雅艺术的知音,举止优雅,谈吐文明,看见偶像出现,立即含笑让座,点头问候。这种含蓄的表现与明星演唱会上的发烧友截然不同,前者像外冷内温的热水瓶,后者像一触即发的铁板烧。
开幕仪式极其简单,戴先生作简短讲话后,大家就开始唱曲。尽管艺术水准不同,每个人都很投入。那天,我还差点出洋相,原来,轮到戴先生演唱时,他手捧曲谱,幽默地说:“我唱昆曲,只要唱得大家不困着就可以了,现在唱一段我的保留剧目……”这时,曲会成员异口同声报出曲名:“剥蹄髈。”我忍不住笑了,心想,原来昆剧俗得可以,连猪猡的蹄髈也能上曲谱……戴先生开口一唱,我才明白,原来他唱的是《长生殿》中李龟年的唱段:“不提防余年值乱离……”哦,是“不提防”,不是“剥蹄髈”,想想难为情。
那次曲会活动结束,戴先生接受电视台记者胡茜的采访,他谦虚地说:“我们组织曲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振兴昆剧贡献一份力量,目前昆剧处于低谷,但是我坚信,不久将会迎来辉煌。”应当说,戴先生的预言是有前瞻性的,果不其然,2001年中国昆曲被联合国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榜首。
弹指一挥间,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令人兴奋的是,在戴先生的主持下,田笙曲会依然红红火火。前不久,还举办了庆祝二十周年演唱会,我欣喜地发现,曲会人员增加了,年龄降低了,演唱水平提高了。在发言中,大家由衷地感谢戴先生为曲会所作的努力,坚持组织演唱,出版通讯刊物,扩大了曲会的社会影响。
艺术贵在创新和坚持。戴敦邦夫妇在传承民族文化方面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此情此举,有目共睹,令人感动。同时,戴先生对民族文化的热爱、钻研与痴迷,也深深影响滋养了他的绘画艺术作品,无论是取材于古典文学名著的插图,还是根据唐诗宋词意境而创作的诗意画,乃至汲取京、昆剧经典折子戏而绘制的戏曲人物以及旧上海世俗百态,辛亥革命人物百图等……一部部大作无不细腻生动传神。戴先生坦言,这是民族戏曲中“亮相”对他的启发。此言不虚,不少优美的舞台动作,通过他的笔端,展现于丹青尺素之上,动人心魄,流芳百世。戴先生正是以其大俗大雅、充满“中国派头,中国风情”的巨作,为当代美术宝库增添了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