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泳池里，8岁的儿子基兰在我周围游来游去，仿佛一只调皮的水獭。他时而潜入水下，时而把头探出水面，金色的头发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教你在水下游泳。”他咧嘴笑着。

　　正在上小学的他经常愿意教我和我丈夫学一些东西，诸如：怎样做乘除法，怎样画动物素描，怎样演奏小提琴。通常情况下，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好学生，但是这堂游泳课我已逃避数月。

　　我像基兰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怕水了。当时学校里有游泳课，可是即便我使劲踢腿，努力挥动双臂，身体却始终没能漂浮起来。一次又一次，我滑入水中被呛到，灼热的痛楚就像是羞耻在燃烧。

　　之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在湖泊里还是大海中，我都将头部保持在水面之上。我学会了不沉水，但却不能像我的朋友们那样轻松、自在地游泳，更不用说，从码头上纵身一跃，跳入翻滚的浪花。自我怀疑恶化成了常态，又成了自我否定。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在水下游过，现在也肯定不行。

　　有人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就是眼前这个一米出头，穿着绘有蓝色鲨鱼泳裤的小男人。我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被冰雪压弯的桦树。但在这室内，没有分心之物。这空荡荡的泳池里只有我和我儿子，以及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悬着的问题：你愿意试吗？

　　他那张从我这里遗传了星星点点雀斑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我想起了在我和丈夫的要求下，基兰曾面对的困难时刻，诸如把他扔在幼儿园，我们偷偷溜走后，他泪流满面的时候；他露出胳膊，让医生打针的时候；他之前初学游泳的时候——在我丈夫给他安排的前几节游泳课里，他同样不愿把脸放进水里。可是后来，他可以让整个头部没入水中，再后来有一天，他在泳池边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现在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试着游到我这里来，并不是很远。”声音中透出的鼓励和期待让我心动。我不能退却。

　　在泳池的那边，基兰的脸庞露出水面。几年后，青春会拂去他的孩子气，让他的面庞变得有棱有角，给他增添结实的肌肉和粗糙的胡碴。他的下巴已经开始变尖，他的躯干开始变得健美。我匆匆一瞥那个即将出现的男人。

　　“我数到三就开始，好吗？”他一副老师的口吻。“好。”我说道。

　　“一，二，三。游！”我没动。

　　“我们再试一遍。”他平静地说道，“一，二，三！”

　　几次错误的起步后，我知道我必须要行动起来了。我吸入空气，紧闭双眼，像鱼雷一样瞄准目标冲入黑暗。在水中，声音全部消失。我在这个液体的世界里，茫然前进，用力划水。我屏住呼吸，直到我的极限，然后，猛然冲出水面，让凉凉的空气灌满饥渴的肺。我没有看到基兰——原来我已经从他身边游过去了。

　　“我成功了！”我叫道，依然难以置信。时间已经溜出它原来的轨道。那些儿时的挣扎，那些在泳池里的难堪时刻，那些年的畏缩都在我身边旋转。是我的孩子驱策着我，让我迈过了那道老坎儿。

　　眼泪夹杂着混有氯气的水珠，从我微笑的脸上流下。基兰也在笑。“现在，”他说道，“试着游得更远一点。”

　　我游向更远的地方。我学会游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