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丰子恺先生画过一架可怜的竹梯,紧锁在马路旁边。
韩国有一位植物家,在荒岛上开辟了著名的植物园,前年过来,看到街边一棵梧桐缠满了珠珠灯,他说,这棵树太可怜了。
做动物,猫最自由,牛马可怜。植物界的可怜品种,一是橡胶树,天天要凌迟。一是桑,江浙一带桑田里,全部是一米高的老桑树,像一根一根手杖——每年发出新枝,整条砍下来喂蚕,一年四季做光杆司令。
马路上的梧桐,同样是命贱的。因为生性随便,好好先生,动不动可以锯断枝桠,像一只一只朝天的鸡脚,迁到另一条马路再种,三迁四迁五迁,根本死不了,仍旧发枝桠,欣欣向荣,笑容满面。其他树木,比如香樟,银杏,国槐,人就恭敬许多,作为行道树,这一类基本不修剪,自由生长。
这跟做人一样,性格难弄者,要当心一点;好脾气,耐水土的,像数量众多的梧桐,可以随意对待,因为“挺剪不动气”。
梧桐每年要修剪两次,尤其春天重度修剪一次,弄得树冠像瘌痢头形状。五月里,太阳已经毒辣,有一些马路,新剪的梧桐丧失了遮荫的功能,非要等七月里,才可以凑够一块树荫。
入夏的天气,只有走到岳阳路,衡山路,适意异常。老辈子的人,难免会想到淮海路曾经的绿色长廊。
仔细看衡山路的树枝形状,不是通行的鸡爪造型,而是几大枝桠,直上云天,这大概是租界的形制,还是民国时期的养树标准呢——因为南京城的梧桐,也是如此浓郁,直别别插到天上去。
难免会揣测,现在行道树标准,是依据哪一种标准。
笔者曾为此信访。答曰,为啥要修剪,因为梧桐有悬铃,春天破碎,花粉病人有意见。另外,上海有台风,树容易倒。衡山路梧桐树,因为马路几次垫高,根基深。其他地区,是因为上下有管线,有妨碍。
答案有道理。
但是,春天无处不飞花,人如何是好,这是口罩公司的任务。
每年台风,究竟刮倒了多少树,占多少的比例。当年这些大树,也是慢慢长高。衡山路,静安公园两排老梧桐,抬高地皮几何,一棵也不见刮倒,一直是枝繁叶茂。
关于台风,研究者可以做出图表来,如果树冠高几尺,每年刮倒的比例是多少,因为这样做,可以尽量少剪一点,多一点绿。
地下、地上有管线,树木最懂道理,脚底下如果是水泥,肯定是不长了。现在的形势,是树木一直想长高,人一直要剪低。对于完全实心水泥的地方,无话可讲,但衡山路下面,有1号线穿过,上面电线也多,这些大树,为啥照样郁郁葱葱。
再问,为何有的马路,一边的树木高森,一边的树冠剪得像瘌痢(笔者明白,这其实是所属区域修剪方式不同),答曰,完全是按照标准规范修剪的。
因此每到春天,笔者眼看路边粗壮的梧桐树干,顶端枝叶稀稀拉拉,地上是一堆一堆散发清香的梧桐树枝,最后被卡车运走,黯然想到丰先生的画来。
每到春天,社会号召全民植树,但按照每季大幅度修剪树木的标准,这座城市一年的绿化损失量,有人统计过是多少,至少有三分之一吧,如果让这些行道树高大起来,从飞机上朝下望,这就是最直接的绿色城市——如果全市的绿化景观,像衡山路、像南京一样呢?
上几个月,有一个“租界”的品牌,弄出不少的话题纠纷。但租界留下的行道树,葱绿的现实,仍旧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