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我去过两次,成都的锦里古街,杜甫草堂、武侯祠、金沙博物馆,以及境内的峨眉山、青城山、三星堆遗址和云雾飘渺仙境般的九寨沟……让人深深陶醉流连忘返。
可是近年,四川经历了地震和水灾,让我心里尤其不好受,但也为四川人民的不屈不挠所感动。其实,四川百姓自古以来在抗灾治水方面多有伟迹,都江堰工程历经二千多年,至今滋润肥沃着成都平原,养育着当地百姓。自然界的灾难有些可以避免,有些可以消弭,有些可以变害为利,更有许多是不可抗的。古代先民们经过一番抗争,力不从心之际,往往会寄望于天地鬼神的恩赐和护佑。一次金沙博物馆的参观,也让我意外发现了四川先民独有、奇趣的文物实证。
金沙遗址出土的商代石人像有12件。脸形方正瘦削,头顶发式中分,脑后有的辫发二三束,裸体赤足。造型奇异之处是双膝跪地且双手被绳索反绑身后。目前,学术界对这些石人的身份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一是用来祭祀的俘虏或奴隶,二是以自身为牺牲的统治阶层人物。
本来这些石人像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触动我神经的倒是在相邻的展柜中出现的不少质地风格相似的石雕老虎,因为“人兽母题”恰恰是我多年研究的文化课题,曾规律性地发现从距今四五千年一直绵延至今,它们都是巫师、首领或王之类法道很高、地位特殊、驾驭虎等神兽,上天入地与天地鬼神祖宗沟通的角色,从而纠正了学术界认为它们都是奴隶之类地位卑贱人物的一系列错误结论。尤其是三星堆一件人虎组合器的复原,成就了我国第一件巫师御虎的青铜器造型,意义重大。金沙的这些石人与石虎的关系是否如此?如果是,那将为“人兽母题”增加了又一种新的形式。
要证实这个问题,首先得确认石人的地位。以往我研究发现的所有跪坐人像,都是很自然的手抚双膝或抚胸的造型,而且都是用极其珍贵的玉石青铜制作的。金沙用的是普通的石头,又是双膝跪地且双手被绳索反绑身后的裸体形象,要往正面的角度理解确实有难度。不过,通过文献的查找和梳理,发现这些石人代表的巫师、王或首领,是囿于自己修炼的法术在一些大灾大难面前无能为力而“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的形象。问题是既然巫师或王(首领)的献祭是自愿的、虔诚的,为什么还要把献祭人的双手用绳索牢牢缚住?我认为这里不排除巫师有一种“负荆请罪”因素,也不排除为防止个别巫师一时动摇造成仪式的失败。而且金沙石人的坐姿,臀部是坐实在脚后跟上的,与意义卑贱的跪(后臀不着双脚,膝盖上部人是垂直的)截然不同。至于金沙石人裸露全身,给人以不雅的错觉,其实是人们献祭、升天、成仙礼上常见现象,这正是献祭者对上苍虔诚与敬畏的表达。西藏的天葬就是人们祈求升天的仪式,尸体必须赤裸洗净之后才能供老鹰吞食。金沙石人发辫整齐,纹丝不乱,同样表达了这样一份尊重。显而易见,石人地位是崇高的,这使得同时出土的石虎成为其沟通天地的坐骑得以合理。如果联系金沙一地出土12件石人虎和与水有关的石蛇、鳖等的文物,客观地反映出当年这里的献祭仪式相当频繁,说明这里历来就是水害的重灾区。近来当地有人议论四川暴雨成灾,是成都挖出一座李冰的镇水神兽引起的说法,是无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