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名著《诗经》里头,有好几处写到“椒”,比如,《陈风·东门之枌》里的“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唐风·椒聊》里的“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周颂·载芟》里的“有椒其馨,胡考之宁”,等等。
《诗经》时代,中外尚未交通,这里的“椒”,自然不会是胡椒。那么,这个“椒”,是什么东西呢?
胡椒是舶来品,这是没有疑问的。可是,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胡椒”啊,当然,它不可能叫“胡椒”,外国人把它叫做中国胡椒、四川胡椒、日本胡椒、茴香胡椒、法咖拉(fagara)……
按,Fagara翻回中文的意思有趣了:青花椒;此外有:山花椒(辽宁),小花椒、王椒(安徽),香椒子(湖南、四川),青椒、狗椒(四川),山甲、隔山消(广西),崖椒、天椒、野椒等等。最妙的有一品种,叫玉秀。
玉秀这个名字太好了,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名字,不过可能还是一个四川小姑娘,外表温柔而内心强大哦。
什么中国胡椒、四川胡椒……其实,我们只须说“花椒”,就一切搞定了。
在外国人眼里,花椒被称为“四川胡椒”(Szechuan pepper),学名则是“秦椒”(Zanthoxylum)。
一会儿“四川胡椒”,一会儿“秦椒”,在中国人眼里,蜀和秦,不同地,怎么能混同一气?
外国人是不分秦椒和蜀椒的,只认秦椒。他们才搞不清“秦”和“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但中国人对于自家的东西不磕个死理儿,岂不是数典忘祖?
究竟如何看待?
应当说西方人的表述是准确的。
李时珍《本草纲目·果部·秦椒》中说:“秦椒,花椒也。始产于秦,今处处可种,最易蕃衍。其叶对生,尖而有刺。四月生细花,五月结实,生青熟红,大于蜀椒,其目亦不及蜀椒目光黑也。”
在这句话里,提到了两个名词:秦椒和蜀椒。
这两种椒,是不是一回事呢?
秦,秦地也。秦在公元前三四百年的时候版图还很小,基本上在秦岭之陕西一带。秦兼并六国后,北击匈奴,南平百越,国土面积迅速扩大,疆域大致为东起辽东,西至甘肃、四川,北抵阴山,南达越南北部及中部一带,西南到云南、广西。如果秦椒之秦指的是秦亡前夕之“秦”,那范围可就大得不得了了。这不是杞忧。有《别录》云:“秦椒生泰山山谷及秦岭上,或琅琊。”言下之意,秦椒生到了山东一线。因此,我以为“秦椒”还是取狭义为妥,便是最初产于陕西及周边地区的花椒。
有人不免要说:我们只知道四川人吃花椒吃得厉害,很少听说陕西人喜欢吃花椒,所以,花椒跟四川的关系应当更紧密些,或者说,四川本身就产花椒——蜀椒。
这是不错的。蜀椒之谓,当可佐证。
问题是,四川的花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本草纲目》引《范子计然》云:“蜀椒出武都。”查中国历史地图,武都正是在秦的辖区之内。四川和陕西本来就很近,交通方便,物流通畅,小小花椒被移植至蜀中,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正如四川也不是辣椒的原产地。而且,按老古话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即使花椒在形状和口味上发生点变异,也是正常现象,它的本质没有变化就行。
宋代药物学家寇宗奭有句话说得很明白:秦椒,“此秦地所产者,故言秦椒。大率椒株皆相似,但秦椒叶差大,粒亦大而纹低,不若蜀椒皱纹为异也。然秦地亦有蜀椒种。”按,我们据此也可以推测,蜀地也可能种秦椒的。
陆机在诠释《诗经·唐风》中说到的“椒聊之实,繁衍盈升”时指出:“椒树似茱萸,有针刺。茎叶坚而滑泽,味亦辛香。蜀人作茶,吴人作茗,皆以其叶合煮为香。今成皋诸山有竹叶椒,其木亦如蜀椒,小毒热,不中合药也,可入饮食中及蒸鸡、豚用。东海诸岛上亦有椒,枝、叶皆相似。子长而不圆,甚香,其味似橘皮。岛上獐、鹿食其叶,其肉自然作椒、橘香。今南北所生一种椒,其实大于蜀椒,与陶氏及郭、陆之说正相合,当以实大者为秦椒也。”(《疏义》)他的眼界最开阔。事实上,过分强调花椒的地域特质,意义并不是很大,假如味道比较一致的话。上海的青浦、松江、金山等地都出产优质大米,我们到食堂吃饭,从来不说“来碗青浦米”“来碗松江饭”,而只说“来碗饭”,就是这个道理。
为什么“花椒”的称呼那么流行?我比较了一下,虽然都呈干瘪形态,胡椒的外表是老太婆的,花椒的外表则是小姑娘的。如果你难以接受,我再用一个比喻来说事,胡椒就像已经过期了的荔枝,而花椒却像刚刚采撷下来的荔枝。这下直观了吧。
我估摸着“花椒”这个名字的来由,大概无非是它的外表图案秀美,有一种开花的模样。这在胡椒身上是很难看到的。中国人给植物或动物乃至其他事物取名字,讲究名正言顺。是否准确难说,但至少要可感知,可意会。
起花椒这个名字,各方面都照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