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们驱车追了出去
哈里曼乘的是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福尔摩斯不肯罢休,没有停步,从剩下的马车中挑选,而是径直跳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辆。那是辆脆弱的双轮小马车,只有一匹马拉着——而且还不是特别健壮的一匹。还好我总算爬到了后座上,我们驱车追了出去。
这不是一个适合追踪的夜晚。风雪横扫过来,一阵阵地冲击着我们。哈里曼就在那里,离我们不到五十米。福尔摩斯坐在我前面,向前猫着腰,两手紧握缰绳,只靠双脚保持平衡。
四十米,三十米……我们居然在渐渐缩小距离。哈里曼已经发现了我们,我看到他朝后望,他伸手拿什么东西,我看到它时已经太晚了。小小的红光一闪,一声枪响几乎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车声中。我听到子弹打在木头上,离福尔摩斯只差一点儿,离我更近。追得越近,就越容易瞄准。但我们还是向前疾驰。
远处出现了灯光,一个村庄或一片郊区。哈里曼又开了一枪。我们的马发出尖啸,趔趄了一下。小马车整个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震得我脊椎骨生疼。幸好这匹马只是受了伤,没有被打死,而且险遭大难反倒让它跑得更加坚决了。三十米,二十米。再有几秒钟我们就赶上了。
但是福尔摩斯拉紧了缰绳,我看到前面出现一个急弯——马路突然向右拐去。如果要按原速度转弯,我们必死无疑。小马车在路面上划出一条深沟,冰雪和泥浆从轮子下面喷溅而出。我一定是被甩离了座位。我连忙抓紧,狂风吹打着我,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前面传来一声爆响——不是第三颗子弹,而是木头断裂的声音。我睁开眼,看到四轮马车拐弯速度太快,仅有一只轮子着地,给木头车身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它就在我眼前散架了。哈里曼被从他的座位上猛甩到空中,缰绳拉着他向前。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他悬在那儿,然后整个车子翻向一侧,哈里曼就不见了。两匹马还在狂奔,但它们已经与车子分离,冲进了黑暗中。马车打着滑转圈,最后在我们面前停下。有一刻我以为我们会撞上去。但福尔摩斯还握着缰绳,他引导马儿绕过障碍,拉它停下。
我们的马站在那儿,气喘吁吁。它肋部有一道血迹。我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我没穿外套,冻得瑟瑟发抖。
我们爬下车来。哈里曼浑身是血,脖子已经折断,他手掌朝下趴在路面上,那空洞呆滞的眼睛却瞪着天空,整个面孔扭曲成一副可怕的痛苦表情。福尔摩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这只是他应得的。”
“他是个邪恶的人,福尔摩斯。这些都是邪恶的人。”“你说得很精辟,华生。你能忍受回到乔利·格兰杰去吗?”“那些孩子,福尔摩斯。那些可怜的孩子。”“我知道。雷斯垂德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了局面。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我们慢慢下山。“福尔摩斯,”我说,“你最早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关于‘丝之屋’?我们第一次去乔利·格兰杰时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菲茨西蒙斯和他太太是高超水平的演员。但你记得吧,当我们问话的那个小孩——那个金发男孩丹尼尔提到罗斯有个姐姐在钉袋酒馆工作时,菲茨西蒙斯有多么恼火。他掩饰得很好,试图让我们相信他是生气这情况没有早点告诉我们。实际上他是生气有人告诉了我们线索。我还对学校对面那座建筑的性质感到困惑。我一眼就能看出辙印来自多种车辆,包括一辆轿式四轮马车和一辆活顶四轮马车。这种昂贵车辆的主人为什么会来听一群不起眼的穷孩子的音乐演出?这解释不通。”“但你没有意识到……”
“那时还没有。这是我学到的一个教训,华生,也是我以后会记得的。在追查罪案时,一个侦探有时必须靠他最坏的想象来指引——也就是说他必须把自己放到罪犯的思想角度。但有些界限本是文明人不允许自己超越的。这就是一例。我没有想象到菲茨西蒙斯及其同伙可能干的勾当,只因为我不愿意那么去想。以后不管喜不喜欢,我都必须学会不那么拘泥。直到发现了可怜的罗斯的尸体,我才看到我们进入了一个与以前经历的一切都不同的圈子。不只是罗斯所受伤害的残酷性,还有他手腕上的白丝带。能够对一个死去的孩子做这种事的人,其心智一定是彻底、完全堕落的。对于这种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