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河》里,处处是早已远行的记忆:广阔无边田野里灿烂的油菜花、黄浦江里拖着一长串木船的小火轮、石库门窄窄走廊里的煤球炉、弄堂里快活玩耍的孩子们……对于老上海来说,这样的场景是亲切的,能唤起心底最柔软的一抹记忆。对于那些未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童年河》也绝非一部板着面孔说老黄历的城市年谱,而是字里行间透着亲切,赵丽宏以他诗歌般朴素清丽的描述,将一个城市远去的集体记忆,勾勒出了一种超越时代隔阂之上的家园感。“田里油菜花正盛开,那一大片金黄,就像天上的太阳光都洒落在地上,亮得刺眼睛。金黄色的阳光里,飘漾着一缕缕粉红色的云,这是紫云英在开花”——赵丽宏如是写崇明。“他抬起头来,看到雨后变晴的天空,深蓝色的夜空中,飘动着一片片白云,白云的间隙中,挂着一轮金黄色的月亮,月亮罩在蛋格路上,使路上的每块石头,都变成了一个小月亮”——赵丽宏如是写雨后的苏州河边小路。无论城市还是郊区,在诗人的笔下都不是冷酷的遥远的,而是温情的亲切的,荡漾着超于时间之上的静美。
《童年河》里的童年也是能勾起人们心中那份“永恒的童年”感的。严厉的姆妈、宽容的阿爹、对孙儿无限疼爱的亲婆(奶奶),这样的家庭结构和当下也是一脉相承的,遇到同一件事情时,性格各异的长辈往往会用不同的方法来处理,孩子也就在恐惧与温暖、训斥与鼓励的徘徊中渐渐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多元认知。比如当雪弟刚刚从崇明的亲婆身边来到市区的父母身边时,离开了广阔的田野,石库门光秃秃的白墙让他感到陌生。于是雪弟用五颜六色的蜡笔在墙上画满了脑海里最美丽的画面,河边还有向自己挥手的亲婆。父母同时看到了雪弟的作品,看在母亲眼里,这是一种对自己辛苦清洁劳动的可怕破坏,她十分愤怒,而父亲看到的却是儿子耀眼的天赋,在父亲的劝说下,母亲也开始理解并且为儿子的作品自豪。而后来亲婆看到雪弟的作品时,她只发出哦哦哦的赞叹声,“你是怕亲婆看不见乡下的风景,画在这里让我看的吧。”离开田野的老与少,真正达成了精神上的共鸣。童年无小事,也许父母不经意的责备,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头顶上一片难以逾越的乌云,甚至给一生的发展留下阴影。一句对孩子过失宽容的读解,也可能成为一生之中时时回想的温暖记忆。《童年河》语言平实质朴,对孩子的心理读解却细腻深入,它不但是小说,也是深谙儿童心理的教育学佳作。读懂了它,对于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成长是颇有帮助的,对于父母们学会怎样和孩子们相处也深有益处。
《童年河》里对于亲婆故去的描写是让人肠断魂伤的,也许所有经历过老人故去的人们都会深有同感。亲婆对雪弟的爱深厚而不舍得半点责备,也许过于溺爱对孩子们成长有很大不利,不过在人世注定经历风霜坎坷的一生中,这样无比宽容深切而不求回报的爱也是奢侈而温暖的,当孩子们长大经历祖辈无法避免的离世后就愈感这份亲情的珍贵。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赵丽宏用深情而忧伤的语言唤起人们心里都有的那份痛。
《童年河》是一部同时蕴含了过去和现在的作品,它描写过去的岁月,却深藏着诸时代的童年。它是长篇小说,字里行间却总是诗。它或许只想白描一段过往岁月,却写出了恒久的教育通则。而作者赵丽宏,也是在跨界与未跨之间自由穿行,他突破了自己过往的写作领域,却仍然是那个我们熟知的诗人和散文家。岁月远去如诗,童年隽永似歌,这是一部一个有着永恒童心的成年人,记录的童年长歌与城市史诗。 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