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时节,满街粽香,可我找不到我想吃的那只粽子!
儿时的粽子是阿娘包的。端午前一天,阿娘开始包粽子,她用牙咬住浸了一夜水的稻草绳,使劲扎紧,小脚粽,棱角分明,扔进木盆时像一块砖,硬邦邦、沉甸甸的。包好的肉粽、赤豆粽、白米粽堆得小山似的,晚上倒进大锅煮。大灶平时烧稻草,这天烧毛豆秆。 她不要我烧灶,一个人要忙很久。我总早早地睡去,一直不知一大锅粽子要煮多久才熟。
第二天一早醒来,屋里全是米香、肉香、粽叶香、稻草香,甜甜的、鲜鲜的、糯糯的、绵绵的,馋得我脸不洗就冲到灶间去。阿娘却不许我吃,她装好的盆、碗排成行,里面都是热气腾腾的粽子。我们挨家挨户去送,直到走遍全村。我的口袋里装满了回礼:手绣香囊、锦缎娃娃、丝线小猴、五彩珠粽,竹叶蜻蜓……我的额上搽了雄黄酒,钮扣上别了野花,口袋里装满了山芋干,脖子上被套了一串野蛇果珠子。同时带回的是一连串称赞:乖囡;阿囡越长越好看了;宝宝像阿娘一样好心;明朝来我家,阿太烧糖汆蛋把侬吃……我心里甜滋滋、浑身香喷喷地回家。
一看锅里,只剩下没几只粽子了!我正想哭,阿娘说话了,吃独食没味道,啊懂?哪里懂!只见剥好的粽子油汪汪、亮晶晶的在桌上,扑过去,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急得阿娘叫:“糯米食,咋好格(这)么介(样)吃,要噎煞格!”我不管,只顾往嘴里塞。不记得是否噎住过,只记得那种鲜味、香味、粘味,韧劲,那个好吃,没法说。吃饱了,捧着肚子坐在小凳上,把礼物排成行,翻来覆去能玩好半天。老家的端午粽由乡情包成,织成的是缤纷的童年。
到上海后,妈和窠娘都不会包粽子。有一年,我们吵着要吃粽子,妈用纱布缝了一只只小袋,装上糯米和肉,叫大弟用力塞。大弟从小顽皮,哪坐得住,没塞几只就逃走了。妈只好叫我们做,女孩没力气,米没塞紧,肉没放进米中心,绳子更扎不牢。我们叽叽喳喳,吵得妈生气,被她骂:“做事体用手还是用嘴巴,小姑娘好介烦口伐?”我们不怕,照样“田鸡箩倒翻”,闹得窠娘要打我们,我们笑着逃走。放锅里煮时,妈把粽叶剪碎放在四周。那时烧煤炉,这一夜,妈要起来好几次。天亮了,粽香满屋,等我们起床,纱布粽已放在桌上,大家欢呼着剥粽子。虽然,松松垮垮的要形没形,咬在嘴里,更像是肉拌饭,但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大弟吃了一只又一只,喊着,不够,还要!怕他抢,小弟、小妹捂住碗,拼命地赶紧吃。窠娘把自己那只给了大弟,大弟却说吃不下了。妈笑骂 ,眼睛大,喉咙小,贪心勿足蛇吞象!每年端午,妈总要说那句老话:“吃了端午粽,棉衣才可松!”是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叮嘱。家里的端午粽由亲情包成,留下的是融融暖意。
结婚后,贤惠的大嫂每年送来粽子,送了近30年,一直送到她再也包不动了才停。大嫂的端午粽由手足情包成,传递的是和美的家风。后来,我搬了家,邻居霞蓉姆妈每年送我粽子,送了十几年,一直送到我搬离。那时她有4个孩子要养,家里很困难,粽子里没有肉,但我非常喜欢吃。她的端午粽包进了邻里情,分别已20多年,想起来还很温馨。
如今,满街的粽子形形色色,哪一只会像我心里的端午粽,那么浓醇,那么厚重,蕴含那么深的情,想起来,几乎要泪湿罗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