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我从广东回上海,只会说广州话,不能进上海学校。当时广东人学校只有岭南中学一家,原在江湾,八一三抗战爆发,校址在敌占区,它临时搬到大新公司(今中百一店)四楼。大新公司的老板是广东人,大概给岭南中学开方便之门吧。我父亲认识学校的教务长曹先生,我到上海的第一个晚上,父亲就请曹先生到大三元吃饭,带我见他,托他让我入学,曹先生一口答应,只是看到我穿广东式短衫裤,太土了,让我父亲带我到ABC内衣公司买工装裤。那是当时中学生的流行服饰,父亲照办了。
第二天早晨我就到大新公司四楼上课。公司要到十点钟才开门,我是从后门上楼的。第一天办好手续,还给我个小本本,每天到学校上课,家长要填上离家时间,到学校由校方签字,放学时校方填上离校时间,回到家由家长签字。正是战争时期,上海有点乱,学校怕路上有问题,学生走失,所以想出这个办法。我们就这样白天在大新公司四楼上课,早晨上屋顶的游乐场做早操。
中午休息,我就在大新公司楼上看外面街景。外面一边是南京路,一边是虞洽卿路(今西藏路),两条路的拐角是著名的新世界游乐场,南京路北边的新世界还有地道穿过南京路通到南边的新世界。父亲带我进新世界玩过,还可以骑驴子。最显眼并让我记住的,是新世界旁边有一家很大的白玫瑰美发厅。
大新公司上午开门以后,就热闹了。大新公司当时有个新花样,就是楼下装了自动扶梯,可以上到二楼三楼,这种自动扶梯别处是没有的,所以来乘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学生用不上,因为它只上不下。
回家我沿着南京路朝东走到四川路,家在四川路北京路,到四川路口拐弯走不远就到了。当时的南京路就是现在的南京东路,路还是同样的路,只是两旁店铺都变了。这里讲两件印象较深的事。
当时先施公司如今改为上海服装商店,现在商店楼下橱窗和外面马路之间有条长廊作为人行道。这条长廊其实原先是没有的,橱窗紧靠着人行道。是解放后扩大南京路,才让橱窗缩进去,开出了这条长廊作为行人道。
就在福建路口今天张小泉刀剪店的地方,有一座小庙让我感到奇怪。这么热闹摩登的南京路,怎么会有一座这么老式的小庙呢?里面有样东西更特别,就是不同岁数的人各有一个塑像,说明这个岁数的人当年运数如何。连我这个中学生也知道,这太荒谬了,同岁数的人那么多,怎能运数一样?战争中就死了不少人,却还有许多人活着在作战和工作呢!也就在这座庙上面有算命先生“真左笔”的招牌,原来这位广东算命先生搬到这里来了。他原先住在虹口四川路桥桥脚那排房子里。我刚到上海就到四川路桥南边看日军占领的虹口,看见过他的招牌。我的父亲和哥哥请他批过命,现在看下来全不灵。我哥哥寿命比他批的要短得多,而我父亲的寿命却比他批的长多了!
我就这样在南京路上来来去去,在大新公司四楼读了一个学期,岭南中学就停办了,从此上海再也没有广东人的学校。接下来我进了英国人办的雷士德中学,不再天天走南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