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吃饭,上菜前一段时间有茶道表演。茶艺师动作娴熟流畅,爽心悦目,我想起在北京工作那时,我们饭店的食客多点花茶,上海人似乎喜绿茶多些,福建人爱红茶,广东人则对铁观音情有独钟,太原人可没那么多讲究,什么茶都喝,关键要够浓够酽,好比喝酒就要喝烈酒,那才觉得对胃口,太原人叫“带劲儿”。席间有个湖南朋友,他只喝自带的茶,要加各种作料——捏撮盐,放几片生姜,炒焦的黄豆扔一把,然后跟茶叶一起冲。冲好了先不喝,摇,摇摇摇,最后连豆子带茶叶,通通吃光喝净,杯子底朝天,开始吃饭。他有时把黄豆换成芝麻,要不就是炒熟的麦粒,据说味道还不错。真是怪。
杯中茶叶缓缓漂游,有一种声响,素朴的刹那,舌尖上残留苦涩余香,魔都苦夏的各种濡闷难熬,顷刻间都隐匿不见。茶禅一家。据说印度阿禾姆达巴城人,在茶室里摆放棺木,人客就在棺椁半腰处品茶,听着叫人后脊生冷。这种直视死亡的吃茶方式,也许折射着某种古拙生命哲学——珍惜生命?
张爱玲笔下女主角常跟茶有关。《怨女》中的银娣,上吊前“拿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苦”——是自杀前的心情写照。清冷苦涩。《桂花蒸》里做佣人的阿小,男人寻来,“她给男人斟了一杯茶,她从来不偷茶,男人来的时候是例外。”一杯偷来的茶,是以喜剧的效果,完成了阿小的悲壮吗?再或是《红玫瑰白玫瑰》里,娇蕊“低着头,轻轻去拣杯中的茶叶拣半天,喝一口”,放肆地“把一条腿横扫过去,踢得他差一点泼翻了手中的茶。”动作的描写,无声而有戏,茶趣盎然。
鲁迅曾说,“一杯在手,可与朋友半日谈”。喝茶,喝好茶,是一种清福。老舍先生一天离不开茶。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特意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刚沏好的茶还没喝上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已经倒掉了。先生愤慨道,“他妈的!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吗!”外国人喝茶都论“顿”。
去扬州必去富春茶社。茶碧绿,水滚沸,藏于一盏青花大瓷杯的“魁龙珠”,青翠而浓郁,朴实得好像中国水墨画。富春汤包单独躺在一个一个小笼屉里,皮薄如纸,稍一动,里面汁水颤颤不已。饮一通吃一顿,“皮包水”绝非沽名钓誉。
朋友前几日送我一罐日本茶,叶片全部碾成了末子,碧绿绿的,滚水悬高一冲,碎绿星星打几个转,全沉到杯底,凑上去小心尝一口,有竹子的清香,手边搁着半碗隔夜饭,浇上去吃一口,冷米裹了茶香,微微有点苦,意外发现的味道。
生活在上海,人人好像上足发条的闹钟,找家茶馆好好孵上一天,来块芝士蛋糕,抱本关于旅行的书,苦夏很快就要过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