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纯穿上新买的黑色高跟长统靴子,她昂首挺胸地在屋里走了一圈,站定,跟我比个头。“哈哈,我比你还高出一指呢!”我说:“四十年前我就有一双绣着格桑花图案的长统靴。”她惊异:格桑花图案?那该是藏家女孩的靴子吧,怎么穿到你的脚上?……
这里面有故事。
建国初期那个年代世界屋脊上的天气特别寒冷,温度计的脖子动不动就缩到了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我们都用“四皮”对付严寒:皮大衣、毛皮帽、毛皮鞋、皮手套。
那个冬天,暴风雪不但来势猛,而且比往年提早半个月袭击了唐古拉山。许多出牧的藏胞根本来不及提防,就被围困在风雪中了。为了让散落在雪山上游牧的群众早一刻回到放牧点上,我所在的汽车团组成数十个小分队,连夜进山执行抗雪救灾任务,为牧民送去衣被、帐篷、食物及药品。另外,军需部门还特地给我们每个人配发了一双长统毡靴,以备在更恶劣的奇寒袭来时,保护好双脚。毡靴是纯毛制作而成,靴筒长到膝盖,内璧还贴着一个暖茸茸的羊毛套。
我和驾驶员张跃星在老班长“篓子”(我实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篓子”是他的外号,意思是说他这个人乐于做好事)的带领下,落脚在扎多阿爸的家中。我们昼夜不分连轴转跑车,白天车轮碾着风雪快跑,夜晚车灯摇醒雪山赶路,力争让每一个挨冻的牧民都能早一点暖衣暖食地生活。对于散落在雪野的牛羊,我们也是尽力地救护,当然是救人第一了。有一次我的汽车大厢里装了几头牦牛,它们那暖茸茸的长毛挡住了风寒,获救的牧民坐在车厢里立马暖和了许多,有了回到家的感觉。此后,好些驾驶员总要拦住几头散跑的牦牛,装上汽车,作为挡风的“墙”。我们紧三火四地在唐古拉山奔驰了一个星期,才把牧民的生活安排好。有部分冻伤的牧民,伤势比较严重,将随我们的车队出山,到部队医院治疗。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却出不了山。原因是好不容易开挖出来的山中通路,又被大雪掩埋了。就这样我们滞留在扎多阿爸家。当然不会闲待,每天都帮着牧民做事,清理牧场,放牧牛羊,到山泉去打水。
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要离开牧村归队的前一天。我在收拾归拢行装时,意外地发现毡靴不见了,这是部队配发的军用品,丢失不得的。就在我跑出跑进地寻找时,扎多阿爸笑嘻嘻地对我说:“你把发急的心收回到肚子里去吧,靴子在驾驶室等着你哩!”我跑到汽车上一看,果然一双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军靴放在坐垫上。最让我惊喜的是,两只毡靴的靴面上各有一朵红、绿、黄色彩鲜亮的花,我能辨认得出,是藏家人最崇尚的草原上的格桑花。惊喜,惊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稍后,我弄清楚了一切。在抗雪救灾的几天中,我天天踏雪路走冰道,没大留神就把毡靴踢腾得裂口了,那口子越来越大,雪粒冰碴钻进去,冷得渗心。索性我脱掉靴子换上毛皮鞋干活。这事让扎多阿爸的女儿桑姆看在眼里,她动了心思。桑姆在那场暴风雪中双手冻伤,两个拇指失去知觉,在家里待着,等候我们运出大山住院治疗。就在这当儿,细心的桑姆发现了我的两只毡靴有了裂口,她便细针密线地在那裂口处绣上一朵格桑花,为穿靴的人遮风挡寒。可想而知,带着冻伤的手做这种精细的针线活,需要的不仅是细心,还有耐心。
格桑花,是藏家人心目中的幸福花、吉祥花。扎多阿爸双手把绣着格桑花的军靴递给我,说:你把幸福吉祥穿在身上,暖暖和和地走在春天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