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我彳亍于台湾大学与台湾师范大学之间小巷老街,那里的街名使我感到亲切——温州街、金华街、青田街、泰顺街、丽水街、云和街、永康街、龙泉街,全是用我老家浙南的县市命名的。那一带在日本统治时期是日籍学者、教授聚居区,在浓荫下建造了一幢幢日式别墅。光复之后,台湾硕彦鸿儒便成为这些日式别墅的新主人,其中有经济学家李国鼎、“一代草圣”于右任、摄影家台静农等等。云和街11号的日式别墅,在1952年成为台湾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兼英语系主任梁实秋的私邸。
我在2010年秋第一次寻访梁实秋故居,那里梁断屋坍,一片废墟。唯有前院的一棵面包树高大挺立,仿佛是守候这幢房子的门神。台湾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陈昭珍教授告诉我,梁实秋故居正在准备全面修缮,以恢复原貌,并辟为梁实秋纪念馆。
当我在2011年秋再度来到云和街,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幢整修一新的日式别墅。管理员郑先生打开了大门,热情地接待我。一走进去,我便闻到一股木头的清香。郑先生告诉我,修复时大部分的木料是采用原木料,刨去了旧皮,重新使用,其中有的是桧木,所以很香。这座木结构别墅,建于1933年。这些木料经过70多年不朽不烂,足见当时用料是相当考究的。
我第三次来到那里,是应台湾师范大学英语系系主任梁孙杰教授之邀,出席梁实秋故居开幕式。那天大门洞开,人来人往,相当热闹。前院右侧,有一支3人乐队在演奏。电视台记者早已架好摄像机。来宾大都西装革履。其中有白发、白眉的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教授,有黑衣黑裤的梁实秋次女梁文蔷,年近八旬的她带着家人专程从美国西雅图赶来。我过去曾多次采访梁实秋在北京的长女梁文茜,这次是头一回见到梁文蔷。
在热烈的掌声中,梁文蔷说,她与父母在这幢房子里一起住了7年。1958年,她赴美留学,从此定居美国西雅图。令人欣慰的是,院内当年由母亲手植的面包树仍在,且郁郁葱葱、亭亭如盖。那时父亲常与家人、朋友坐在树下,消夏、闲谈。在母亲故后,“我父亲给我的信里有一段话:你妈妈手植的面包树,我真舍不得,我对着它发呆、心里酸酸的。”
梁实秋故居开幕式毕,我随众多来宾一起前往台湾师范大学出席梁实秋国际学术研讨会,我的论文题目是《一位大陆作家眼中的梁实秋》。在研讨会上,余光中教授作了主旨演讲。当年余光中是梁实秋的学生,跟梁实秋有过许多交往。余光中的谈吐跟梁实秋一样幽默,所以听他的讲话是一种艺术享受。
会议主持人担心83岁的余光中站着讲话太累,给他准备了沙发,他却说讲台很矮,坐着讲看不见坐在后排的听众,只有站着讲才有“坡度”,所以在一个多小时的讲座中,他一直手持话筒,站在那里讲话。
余光中说,梁实秋是学者、翻译家、作家。他做学生时多次到云和街梁实秋家中拜访。跟梁实秋谈话,常常需要“提防”,因为梁实秋的话往往“半真半假”,你要有“识别能力”。比如余光中要去美国留学,向梁实秋请教应该注意些什么?梁实秋答道,到美国,不必认真读书,玩玩就好了,见识见识世界。你我都不是教书的料子。余光中说,喜欢开玩笑的梁实秋有时候就这样“反着讲”,你可不能当真。其实梁实秋在台湾师范大学教学非常认真也非常辛苦,半点都不敢马虎。
余光中说,梁实秋却又以敢于讲真话著称。在抗战期间,梁实秋在重庆受到蒋介石接见,握手并问候:“你好!”梁实秋却回答说,“不大好!”蒋介石便问,为什么“不大好”?梁实秋说,“平价米中砂子太多!”蒋介石听了之后,马上找粮食局长训斥了一顿,要求立即改进。
余光中说,梁实秋是个美食家,他的《雅舍谈吃》就写了他品味各种美食的体会。到了台湾之后,梁实秋“有点发福,腰围可观”,据说他总买不到够长的腰带。有一次,“他索性走进中华路一家皮箱店,买下一只大皮箱,抽出皮带,系在腰间”。
余光中的演讲,常常引发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