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读书的料,因为记性像漏斗。
这个漏斗,不是“拷”酱油的铅皮漏斗:上敞下窄,瞬间总有些积淀,粘些油渍、沾点酱香,我的记忆是个玻璃漏斗:滴水不沾,读了白读。
做学问首先记性要好,最好过目不忘,比如钱锺书,这样才有积累,才会渊博,才能发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记忆就是军械库,十八般武艺,需要十八般武器。我的读书好比风吹过:走过、路过、错过,读过的书,钩不住、挂不住、粘不住。狗肉军阀张宗昌有“三不知”:不知枪有多少,不知钱有多少,不知老婆有多少。我则有“一不知”:不知书看了多少。前者敛得太多数不了,后者忘得太多记不住。
因为记不住牌,所以不打牌;因为无耐心,所以不种花;因为性格直,交际面越广,得罪人越多,所以不愿交际。早年脱离早九晚五的生活程式,终日在家,倘若不看书,只配做三等公民:等吃、等睡、等死。我的读书,是因为“不得不”。
一本书的售价相当于一碗面,面,一顿没了;书,不仅消磨十几天,而且可以重复几十年。价格水平线,价值天地间。更重要的一点,书,可以化整为零地读,随时随地读,零敲碎打地读,很符合我东荡西逛的生活习性。
欧阳修读书,号称“三上”:枕上、厕上、马上。原先我很服膺他的话。等我有些生活常识后,发觉其得不偿失:枕头上读书,引出失眠;马桶上读书,惹出痔疮;马背上读书,晃出近视。而我的读书方法属于健身疗法,以“三元里”自诩:电梯里、地铁里、飞机里。
我出门夹本书,书中夹支笔,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划到哪里。出门第一站,往往是电梯,尤其午餐前后,到商务楼办事,人山人海,挤进挤出,免不了有人要插队。以我的脾气,难免怒发冲冠“发声音”,倘若碍于面子,憋着不说,会越想越气。这种情况,足以诱发血压高。低头看书,眼不见、心不烦,此时的书,是一针镇静剂。
现在的地铁越来越长,坐在地铁上,难免昏昏欲睡,而一册在手,永远清醒,不会误站点。此时的书,是一盒飞虎牌清凉油。
去欧美最难熬的是十几小时的飞行航程,陷于狭小座椅,而且捆绑式,等同绑架后塞于地窖里。此时低头看书,渐渐忘我,四大皆空,一本书看完了,目的地也到了。此时的书,是一片安眠药。
与人有约,我总是提前出门。早到的话,省钱的,坐在地铁里看书;潇洒的,坐在咖啡馆里看书,从无赶场子的急匆匆。朋友迟到了,往往半小时,而我往往早到半小时,前后宕空一小时,我不仅宽恕他,还要感谢他,让我多读了一章,长了几分学识。倘若没有看书习惯,此时此刻,头头转,跺跺转,咬牙齿,掐手心,东张西望,一连串的假想纷纷涌上心头,一不小心急出一身风疹块。此时手握一卷,心定气闲,仿佛诸葛亮坐在墙头看风景,好一副绅士派头。此时的书,是一帖安魂剂。
看书必须静坐,先静气,后静心。廉养性,静养心。静坐好比坐禅,看书就是练功。年过半百的我,当下现状:“房价高血压不高,走路快心跳不快”。有一则“二锅头”征婚广告可以兼做自我写照:“有一子,无负担,显年轻”。这不得不归功于书。书是补药,但无副作用,无需肝解毒,不要肾排泄。
看书的过程,就是与作者交锋的过程,不断刺激大脑,最大药效:减缓脑萎缩,防止老年痴呆。
读书这味药,最低效果:有病养病,无病防身。最高期望:健身健脑。
我的书房,书柜顶天立地,一格格的书,仿佛一格格的药。满屋的书香,源自木浆与油墨,久而久之变异出麝香,略带些梅干菜的普洱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