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去新华路了,想必那里已经树枝如戟,地上枯叶时常回旋而起,一片静谧萧瑟的冬天景象。
1980年,我家从杨浦区搬到新华路,父亲感叹说他少年时来到上海后搬了十次家,这次以后大概不会再搬家了。确实,父母最后都终老在这里,是他们经历中居住最长久的地方。父亲对新华路充满感情,在散文写作中多次写到那儿的风光和人情,如《搬家》《过去的事情》《家在文苑村》等,他在出版散文集时,还把后者移作书名。
新华路,留下了父母生活的许多痕迹。父亲来去匆匆,很少有闲心在马路上溜达,但弄堂口那家新华书店是他经常逗留的所在,尽管常常有不少师友寄赠来的书籍,但他还是要到书店里翻阅新到的图书,有的还买来仔细阅读。他关心自己写作的散文集出版销售情况,会去频繁地询问,一直到上柜销售为之。那家邮局也是他常去的地方,收寄图书,领取稿费,互相熟悉之后,某个营业员会把自己的习作请父亲指教,当然也会推销一些集邮用品。
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来操持,她天天穿行在这条马路上,买菜购物、锻炼身体等,笑容常在脸上。几十年来,她从脚步从容到行走迟缓,看尽了新华路的街景移易和四季变换。后来,母亲拿不动手中的菜篮子了,父亲和她一起开始每天的行程,父亲走得快,常常要回过头等母亲。家里的保姆也加入了行列,一路上,三人行。
后来,母亲终于不能再为家庭贡献什么了,她默然枯坐,反应迟钝。我用手推车载着她在新华路缓缓推行,让她浏览风景回忆往日的故事。母亲对熟人的问候会礼貌地点头,对我的诉说却有一句没一句地答非所问。从春到秋,从夏到冬,从去医院看病到住医院治疗,这一切,都从新华路经过。沈扬先生撰文说,徐开垒提到妻子时,会泣不成声。父亲也对我说过:“你们可以忘记我,但一定不能忘记你们的母亲。”
一个阴沉的下午,我与父亲在新华路散步,徜徉在树荫下人流中。我们说着话,父亲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叫了我一声:“秀梅”。“秀梅”是我母亲的名字,一时两人都顿悟她已往生,我们泪眼相对,飒飒的树叶声陪伴着迟滞的脚步,一路默默走回了家。
两年前,父亲也离开了我,那条路上,从此没有我小心搀扶相互话语的人。我怀念新华路,但不大会再到那儿去了,我怕恍惚当中,在某个街角看到父母相伴而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