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我的朋友，上海博物馆置换项目，你真的准备用2.5亿元拿下？”

　　原来托马斯夜间突然造访是为此事，我顿时有些了然，也难怪，这位金融骄子，对上海滩的焦点事件，自然是有着特殊敏感度的。

　　“有什么问题吗？”我笑着回答我的这位外国友人。

　　“当然有！我的朋友，很大的问题！”托马斯忽然间激动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来给你做个最简单的SWOT分析……”

　　托马斯此刻像是坐在办公室给员工上课一般，拿过纸笔，在上面点点画画起来，讲起了他最为擅长的投资分析之道，“首先是市场需求因素。中汇大厦地处优势地段，你买下来后，出租自然不成问题，租户肯定是有的……”

　　我松了一口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怎么还急匆匆地跑来劝我放弃呢？”

　　“问题在后面两点，我的朋友。”托马斯皱起眉头，“嘶嘶”地在纸上画了两个问号，“虽然租户问题不存在，但是，我的分析方法里还有另外两项：利润点营收和风险掌控。”

　　“OK，你买下这座老房子，肯定还要装修、加固，对吧？按照我的经验，这后期费用，大概要人民币8000万。换句话说，你的总价将达到3.3亿，均价也水涨船高到1.94万每平米！你知道现在在上海，同样地段的新建楼盘，均价是多少吗？”

　　他看着我，这个问题显得很严厉。

　　“4000元。”我很熟悉地报出了这个数字，几天前马馆长也说过，这似乎是个铁定赔本的买卖。

　　“五倍！五倍！你用了整整五倍的价格，买了栋危房！按照经济学规律，高于市场价三倍价格的东西，就已经是极大风险了！”投资分析师激动地叫了起来，“李，你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托马斯的话让我心头微微有些顾虑，数据确实是最有说服力的。这一刹那，我的头脑被商业规律和严谨的数据分析占据了，之前对博物馆的情怀和故事，还有与马馆长的结识之缘，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忘却……

　　“李，更大的问题在第三点风险掌控上。按目前的市场价，这栋大楼你拿下后，年租金在每平米一美金左右，用空间换时间，收回成本，大概需要七八年时间。七八年时间啊！仅仅是收回成本！”托马斯的表情显得颇为痛心，仿佛是看到了一场砸在他自己手里活生生的失败投资案例，“这笔资金，你用到别的领域，根本不需要七八年时间回本！资金占用率太大了！NO！NO!NO！李，风险很大，我的哈佛商学院专业决策系统提醒你，这是必须列为不选择项目中的内容！”

　　窗外的风雨更大了，看着托马斯那蔚蓝深邃的眼眸、急切关心的表情，我确实产生了怀疑和犹豫。

　　但是，内心中那最深处的声音，那顿悟中的“善缘”，却让我站在另外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维度和境界来看待这个“一无是处”的商业分析案例。

　　这偶然的善缘，本来就弥足珍贵，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和马馆长的结交、对青铜器的热爱、对博物馆那些故事的痴迷，让我在冥冥中有了另外的一种“判断依据”，它是否定常规逻辑、知识和哲学的。它源自我们五千年传统文化中的“大义”、“大爱”，它开宗明义，简约舒雅，却又无比强大，胜过一切。

　　“托马斯，谢谢你的建议。但我，还是决定要投。”我和这位外国朋友静静地相对而坐，窗外，风雨依旧。似乎在述说着托马斯对我不可理解的心声。

　　“噢，李，你们中国人真是……太疯狂了。为什么？”托马斯瞪大了碧蓝的眼睛。

　　我微微一笑，只说了一个字：“缘。”

　　“缘？！”分析师摇晃着脑袋。

　　凤凰涅槃：奇迹这样产生

　　像托马斯一样，许多同行都不看好我的决策，毕竟，以如此巨资买下一座旧楼，听起来确实让人惊讶。更何况，当时的中汇大厦，总体建筑已经向延安路倾斜了16度，被定义为危房。在后来的修复过程中进行了压密灌浆处理，即打洞，把混凝土灌进去，使之不再下陷。但即便如此，那已经倾斜的16度，却不可能再矫正了。工程进展期间，托马斯来过现场观看，每次也都是耸肩摇头……

　　如果说最初的决定是因为感动，那么我后来意识到的“珍贵”，才是博物馆置换让我受益最多的东西，重要的不是利润，也不是出租率，最重要的是我意识到，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当时，美国著名企业摩托罗拉公司的上海区老总找到了我，想让我帮忙在上海介绍一下写字楼供他们租用。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新的办公楼。可那时，上海市中心区基本还没有专业写字楼，其他可供出租的办公室也大多已出租殆尽，如果搬到更远的地方，却又失去了寸土寸金的地段优势。因此当他听说我正在重资置换上海博物馆的消息时，即刻前来向我询问。

　　他饶有兴致地问我：“你们大概需要多久能够完工？”

　　“八个月，最多九个月。”我根据自身实力与经验作出了较为准确的估计。

　　他的眼里闪露出惊喜的目光：“如果能够在八个月完工，我们的新家就一定安在那里！”

　　对呀！八个月！的确，我们的成本可能会远远多过新建一座楼，但是，新建楼房需要至少两年，24个月的时间，如果一天每平米的租金是两美金，那么，我们做旧楼改造就可以提前至少14个月把写字楼出租出去。14个月就是420天的租金，420天的知名度，早就不是表层的金钱价值所能衡量！这，也是我买下博物馆，幸运女神对我的一个额外奖励！

　　大商不可不言利，但是，大商也绝非只为利。

　　2.5亿元的投资，新馆开工了，国宝们有了新的家园；与此同时，8000万的投入和8个月的日夜奋斗，熠熠生辉的阳光之下，一栋崭新的现代化大楼，沪上第一家成功置换的甲级现代化商务写字楼——中汇大厦，傲然挺立在了上海的街头。竣工开业的那天，我们并没有举办盛大的仪式，没有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只有完成使命的安然，和内心的踏实。还有，发自生命中深层次的喜悦。

　　中汇大厦开张后，交通银行、摩托罗拉、里昂信贷银行、荷兰银行、格力高、北京银行等四十余家著名跨国公司、一系列知名商家先后慕名前来入驻，出租率很快就达到了百分之百，成为1993年沪港最成功的投资案例之一。

　　当这一切发生之后，托马斯再次激动地找到了我，他一改往日的沉稳，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大声说着：“太不可思议了！李，这么短的时间，你的大楼年租金已经涨到两美元，还不算底楼的商铺，三年！只要三年，你的投资就会全部收回来！”

　　我笑着回答他道：“比起你的哈佛商学院案例分析来怎么样？”

　　托马斯调皮地笑了笑，不作回答，却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短短三年，我就收回了全部投资。这次置换非但得到了上海各界的美誉，消息还不胫而走，远渡东瀛岛国，在那里，同样引起巨大反响。当时，日本富士电视台更是对此作了深度专题报道：《置换旧楼创造的奇迹——奇迹是怎样产生的》。

　　摘自李晓东的自传《偶然》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