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去喜马拉雅听琴,当代最厉害的匈牙利钢琴家Peter Nagy。
停了车,去售票处看票,精悍的黄牛们蜂拥上来,冷风里围成温暖人墙,兴致勃勃讨价还价,结果人家80元给了我。捏着票票,我在心里感谢了一万遍上帝。如此的大师,80块钱勤勤恳恳弹两个小时,简直疯了。
喜马拉雅大观舞台,第一回来,不出所料的糟糕,灯光恶俗,座椅难受,布局牵强,角落脏差,音色沉闷干涩,这些就不说了,最要命,是冷啊,冷得我要跺脚啊。那么多钱都砸下去了,为什么舍不得开暖气呢?我是久经这种新开张音乐厅的滑铁卢,所以车库里停完车,不厌其烦,把车里常备的一条大披肩随手扛了上来。整场音乐会,就靠这条大披肩保暖自己了。隔肩一对法国小情侣,自始至终裹紧大衣搂在一起,冷得跟抗美援朝似的。
而Peter Nagy真的是赞的。54岁后中年,微驼,无声地走上台来,眼睛也不睁的,面无表情勉强鞠个躬,自管自坐下,理理谱子,起手就是平均律。细,清,绵密,一句一句,干干净净。最最好,是举重若轻,这个功夫就深刻了。巴赫的平均律难得腰细,九成九的钢琴家,弹出来笨重,愚蠢,疙疙瘩瘩,气喘吁吁,只有顶级名家,才有这份举重若轻。Peter Nagy手下那份随心所欲,那份闭目深情,真好。
然后是门德尔松的珠玉小品《无词歌》,门德尔松一生的优裕,甜润,从容不迫,轻云暖絮,亦是久违中的久违。日常遭遇的,无不是苦哈哈的奋斗,咬牙切齿的不甘,血泪斑斑的要这要那。
而最好,是Peter Nagy弹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12号》,来听这场琴,最期待的,亦是听这个当代最好的匈牙利钢琴家,弹李斯特,想必妙韵天成,能别人所不能。果然,那些匈牙利句读,那些吉普赛舞踏的板眼,转弯抹角处的幽婉,堂堂猛进时的亢亮,真真正派无比,一级酣畅。
然后让我写两句音乐会的糟糕。观众很少,三分之二是学琴的学生,像上大师班,不像音乐会。这是我城一贯现象,我是十二分地讨厌,总是一举荡尽我的兴致。常识概念里,夜晚的音乐厅,衣冠楚楚,举止从容,满堂雅静,纷纷中产,在我国我城,仿佛始终是件休想的事情。我国学琴学生,大多穿得跟农民工基本没两样,背个双肩包,披头散发。体味浓重,口气浑浊,乡音杂七杂八,恶劣到实在无法形容。现在还添了手机作乱,前后左右的听众,时时刻刻埋头扫微信,还有掏出热水瓶喝热水的,没规矩到弹眼落睛。其他观众如此,我亦顺应国情不怎么伤心了,年轻的学琴学生,大面积如此,是不是骇人听闻?
所以,这样的音乐会,亦就只值80元了。散场出来,我很小气地,想把一万遍的感谢,跟上帝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