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夜光杯”看到呼唤“公园书屋”,让我想起一座独特的公园书屋——当年中山公园的绿竹楼。
1957年我上中学,寄住在愚园路姑母家。一张书桌放不下三只书包,我便去中山公园购一张月票,只要五角钱,每天清晨课余,在池畔倚着假山读外语、背课文。
有一只凄惶的孤鸟,偏着头向我啾啾地叫。我来,它也来。我不懂鸟语,但听得懂它的心曲。它居无定所,心无所依,遥望诡秘的天空,时而高亢时而悲切地诉说着什么。在公园东南隅,一片湘妃竹掩映下,我发现一漆成翠绿的傣族民居式吊脚楼。一斜铺的竹编栈道直通大门,上楼便是一宽敞的书报阅览室,可免费占一席位,读书看报做作业,悠然自乐。
在这疏竹摇曳间,我读完了从江苏路图书馆借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我沉浸在一个阳春白雪的世界里,在贝多芬交响曲的伴奏下,一位天才音乐家用他纤长敏感的手指,叩动着另一个年轻人的心弦;在《三面红旗》战鼓震天的喧嚣中,我与一位另类老人轻轻地握了握手。
靠着竹椅,我与同样爱书,求知若渴的同学好友,海阔天空地谈理想、抒愁情,那楼下的草地上也许还留着我们徘徊、彷徨的浅浅足印。也是在这静谧的竹楼上,我学画漫画,偶被解放日报刊用,登在1958年5月8日第三版上,署名“墨痕”。稿费16元,是我两个月的伙食费。同学吴自忠正在学国画,他介绍我去其父亲的牛奶公司搞展览。同室作画的老师,带两个学生作模特,骑在脚踏车上作送奶工的形象,他勾稿的笔墨功夫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他是连环画《三国演义》的作者之一凌涛先生。同学中还有位叫俞雨英的,市少年宫的美术尖子,画速写抓动态传神逼真,文章写得灵气十足,可惜母亲病故,家境困难,中途辍学。我帮她出墙报,也感受了她的勤奋好学和静气。表弟郭明森亦常来读书谈天,他还戴着红领巾,却少年老成,说起话来“老头芥菜”,有头有脑。
宁静的读书佳境并不永远宁静。1958年上半年的一天,一场全民消灭麻雀的战役,在全市每个角落喧闹起来。我不知道与我朝夕相处的那只小麻雀命运如何?反正,我的那些同学后来有的去了贵州,有的去了安徽,地分东西南北,我也永远离开了那里。
时光流转,几个十年过去了,表弟郭明森从复旦大学作访问学者去了美国,定居佛罗里达;同学吴自忠,通过自学考入中央美院,去湖南工作多年,后来在华东师大教美术至退休。他画的山水,山高云淡,块石重叠,一派静气,充满禅味。
绿竹楼使我懂得读好书交益友,这对一个人的成长有至关影响,无论路途坎坷,命运多变,初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