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老故事是这样说的,80年前,宜兴蜀山西街,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一位名叫王寅春的紫砂艺人,遇到了一位贵人——著名金石书画家潘稚亮。潘公精通书法篆刻,在金石书画界素有“切玉圣手”之美称。这次一见如故的会面,对王寅春以后成为壶艺大家的影响十分重大。潘先生很欣赏王寅春的壶艺,告诫他要走自己的路,决不要拘泥于古人,要从一个只会模仿前辈作品的工匠,转化为有自己风格的艺人,首先要敢于在茶壶上署自己的名字。潘公还给他刻了一方“王寅春”的印章。
那次谈话,对于王寅春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那一方印章,一直在王寅春心头占着一个重要位置。这枚弥足珍贵的印章也伴随着他,直到他走完自己的艺术人生。
王寅春少时学艺,颇为艰难。他父亲王金宝将他托与上袁村紫砂名手赵松亭门下学艺。但赵松亭不知什么缘故,转身就把王寅春交给作坊里的艺人金阿寿,那金阿寿技艺实在不敢恭维,只会做些“行货”(一般日用品),且性情暴躁,经常无故找茬,叱骂寅春。这样很快三年过去了,王寅春学到的壶艺少得可怜,赵松亭看了王寅春的壶,觉得太差,根本就不是做壶的料。于是某日吃饭的时候,他客气地给王寅春搛了一个“黄雀包”,王寅春一看,浑身冷汗。江南旧俗,辞退伙计一般不便直说,老板总是在吃饭时,给要辞退的伙计搛一块用豆腐皮卷成铺盖样的肉卷“黄雀包”,意思就是卷铺盖走人吧。
但是,王寅春最终没有走,倒不是其父为他说情,而是他通过了赵松亭在最后关头布置的一场考试。春笋总要出芽发力的,就是石板也压不住。从此赵松亭处处留意他,指点他,还为他刻了一方印章“阳羡惜阴室王”。惜阴,珍惜光阴也。逆境中的王寅春一直把这方印系在腰间。到1920年的时候,王寅春已经脱颖而出,以一款“朱泥水平壶”闻名,那壶泥色红润,胎薄而轻巧,放入水中,似轻舟缓行,极为平稳。壶客趋之若鹜,上海的铁画轩也来请他制壶,后来干脆把他接到上海,这样王寅春的命运又有了转折。
王寅春在上海除了仿古壶,时有新作问世。其中有一款“倒把西施壶”,至今仍是紫砂界公认的经典之作。那壶似圆腴丰盈的少女乳形,饱满而富于张力,流溢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气韵。
王寅春无论紫砂光器、方器或筋囊器,堪称样样精通。特别是筋囊器创作,有开山人之称。其技艺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半菊壶》是壶界公认的筋囊器经典作品。通体洋溢着韵律的美感。壶身那一瓣瓣镶砌的长条形块面,气韵饱满生动,是筋囊器中的扛鼎之作。《汉均壶》和《裙花提梁壶》《梅花周盘壶》等作品,既有苍劲刚遒、挥洒自如的风韵,又有融庄重与飘逸共美的特点。壮年时期,他的新作很多,有的来不及起名,便以“寅春壶”问世。收藏家们有点像守株待兔,住在他家附近的客栈里,只要他的新作品一出来,大家就趋之若鹜。
《串顶壶》,是王寅春晚年的一件力作。整个器型就像一个端坐的仁者。低眉,静目。怀想那风云际会,万籁俱寂。可以想象,王寅春制作该壶时的心态,应该是平和静穆的。那种波澜不惊的柔板风格,贯穿了器型的每一个细节。平宽底,鼓腹,圆盖,曲弯流,嘴口朝天;壶钮如帽缨双环相串,谐趣盎然。从头到底,自有一份恬淡从容。仁者走遍天下,洗尽铅华;沧海白云,心间流过。甲已卸,剑无刃,胡笳寂寂而丹心无眠。该壶何以不是王寅春自己一生的写照呢?
这便是《串顶壶》,锋芒褪尽,素朴内敛。仁者归来,入定即是百年。世间炎凉,一切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