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人 整理
莫不是来接防的?我掏啊掏的,先掏出了香烟。“给我一支。”“啊,你抽烟?拿一包去。”气氛缓和下来了。我问:“兄弟,这月发薪水没?”“他妈的,就发了两个大头。”我说:“我们一个也没有发。”“来,你给我把门打开。”
这门我究竟开还是不开?如果不开,那就要露馅,可要想打开,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开这锁的钥匙呢。我磨蹭着,一眼看到大锁上有个7字,而我手中的钥匙赶巧也有个7字,真是命大,一捅就开了。
门一打开,他就进来了。我随后把门反锁上了。那一头,小王早让人把过道的木门关上了,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牢房里的动静。这会儿里面开镣的开镣,装大米的装大米,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那家伙问道:“这里还有什么犯人啊?”我说:“重要的政治犯都解走了,剩下一些小偷小摸、赌钱吸毒的。”说话间,我一抬头,看到了墙上的木牌子,第一个名字就是富华。他没看见,回头打算走了,说:“你把钥匙给我。”不给不行啊。我想,给就给,没有我配合,你也进不来了。可我要出去,同样也就出不去了,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前面的门不能走了,唯一的出路是打开后门,原先准备的斧头派上用场了。
这时候,里面有的犯人不耐烦了。政治犯一般比较配合,主要是那些地痞流氓开始闹了,要我把他们放出去。
越狱是一项有组织的活动,哪个环节上不小心出了差错,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说:“吵什么吵?要死一块儿死!”我把郭耘夫先放出来。他有重要任务要担当。
正在这时候,对面港口司令部大楼起火了。韩慧如一直在楼上女号子里,这时候才下来。沈光旭胆子大,但我当时也让她呆在上面,主要是观察对面敌人的动静。
失火的大楼前面停着四辆大卡车,估计是为逃跑的国民党大官们搬运东西的。这时候,大部分敌人救自己的行李去了。司机不在,剩下的那伙人吆喝着,“一、二、三——推!”想把车子推走。
过道里平时放着一张家属会见犯人时用的大木台。这时,我让人把它竖起来,用以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趁着外面混乱的当口,我让郭耘夫砸牢门。我指挥他合着外面推车的吆喝声,“一、二、三——砸!”
郭耘夫砸了半天,砸得铁锁直冒火星,就是砸不开。我上前一看,方法不对。因为直接去砸锁,它会乱跳,我让他改为砸牢门铁栓上的环。这下还挺管用,一砸铁环就掉下来了。
牢门砸开后,我拉着韩慧如、沈光旭、缪剑秋,跟在大伙后面,准备逃跑。门外有土围子、铁丝网,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我便让第一拨人先出去探一下虚实。隔了一二分钟后,看看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再放第二拨人出去。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说:“我们走吧。”
隐蔽四天后迎来了上海的解放
出门大概是黄渡路,有一条小铁路通往江湾。过了铁路就太平了,因为出了监狱的范围,越过敌人的视线了。
一出门,我们就横穿铁路往西走。对面的里弄人家,看见我们从监狱里逃出来,隔着铁门大声叫喊。我们这时哪管这些,只顾往前奔。奔了一百来米,迎面遇上一个老人,中等个子,穿着长袍,见到我们几个后,示意我们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我们信了他的话。不料,他让我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起初我还以为上他当了,再仔细一观察,胡同尽头是一堵一人高的矮花墙,翻过去便是人家的花园洋房。
缪剑秋高度近视,韩慧如伤还没好,我便先帮沈光旭翻过墙去,让她在里面接应,然后再连推带扛地帮韩慧如、缪剑秋翻过去。
我最后一个翻进墙去。只见花园里有三幢小洋房,人去楼空,门窗全无。我寻思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便带大家继续前行。
出门是河州路。一路上我们往前走,国民党的军队和我们相对而行往后赶。他们问:“干什么的?”我们说:“逃难的。”路旁有人说:“监狱里有人逃出来啦。”国民党兵看我们穿戴挺整齐,有男有女的,倒没起疑心。
说来也巧,走了没多远,遇上了沈家楼总校的农民沈长根。他一见我就说:“老富啊,你们的人全在四川路育才学校。”他告诉了我具体地点。这时,我可以直接去育才,这样就安全了。可转念一想,万一有人跟踪,尾随我们而去,岂不是把敌人引到家里,给组织上带来麻烦?
长根这会儿已卖完菜,自行车上晃着两个空篮子,一个劲儿说:“育才的人全在那儿,我带你们去。”
我说:“这会儿我不能去。你去告诉大家,说富华已经出来了。”于是,我们一行五人继续往前赶路。
怎么有五个人呢?前面没有交待,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姓朱的同志,是黄岩游击队的。这时候,苏州河上还在打仗,我们去哪儿呢?朱同志说:“你们跟我走,我有个朋友,就在河州路,很可靠的。”
于是,我们跟着他来到河州路上的一个弄堂里。这家人住在过街楼上。他把楼上的房子让给我们,自己住到楼下去了。
我们在河州路这户人家住了四天。我把三个大头给了房东,让他管我们的饭。因为外面的情况不清楚,不能随便下去。
这户人家有个无线收音机。5月27日早上,我们听到新闻,说什么国民党上海警察局投降了,还有哪些个地方解放了。后来才知道,当时是我们的人占领了敌人的广播电台,是上海解放后我们播出的第一条新闻,播音员是陈奇。
听到广播后,我们从窗户往下看去,马路上出现了一些穿黑衣服的人,我一看便知是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或者是侦察部队。于是,我们就敢下楼活动了。
我们一行五人,走过河南路桥。这时,路边、桥上还有尸体,战斗刚结束,没来得及收尸。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福煦路(今延安中路)正泰橡胶厂办事处。
到了厂里,接待我们的人一见面就说:“你就是富华啊?”他抚摸着我的脑袋说:“老板为你们的事可急坏了,花钱都没把你们保出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杨少振为营救我们花了不少钱,虽然没能救出我们,但争取到了刀下留人。后来,杨少振在回忆录里写到,他与余法官商量时,余法官答应先放出两个人,但富华的案子比较难办。杨少振让他要放一起放,余法官说富华的案子他实在没有办法,杨少振就让他拖着。杨少振给了余法官金条、手表,还帮他买了三张飞机票,准备让他逃走的。
厂里负责接待我们的人为我们准备了衣物,安排我们洗澡、理发。沈光旭这时去了她姐姐家。
没过多久,杨少振来了。他到后安排的第一件事是让人给缪剑秋买眼镜,接着让人给他家里发电报。这一天,杨少振还和我们三个人一起合影留念,可惜现在找不到照片了。
那天晚上,杨少振招待我们吃饭,又安排车辆送我到周家桥二姐那儿。
见到二姐,我二姐高兴啊。那时,我爸爸住在常德路的一所小学里,我去的时候,我妈都饿晕了。唉,那时候我们地下党员没钱养家糊口啊。
我在二姐那儿休息了三天。6月1日,我正式回大场向党组织报到。至此,我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记得我在狱中写过这样一首诗:“蒋匪天下乱如麻,飞行吊打何可怕。大好头颅向天抛,血中开出自由花。”这首诗可以表达我当时激动的心情。
(摘自《上海滩》2012年第11期、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