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思绪漂浮在矮子身上
一刻钟后,熊仁义也将奥迪A6开出了维诗凯亚,但在川流不息的杨高中路上却被彻底地堵住,前方有两辆车子发生了轻微擦碰,熊仁义将奥迪A6车窗关上,脚搁刹车,思绪却漂浮在了那个矮子身上。
当年熊仁义和汪红旗从技校出来,分在同一个四车间,做的是电镀生活。那些年里,熊仁义跟汪红旗在车间里每天要做的动作不外乎这么几个:将零件吊起,放进电镀缸里,若干小时后,再吊起,然后分门别类地装箱完事。电镀车间的生活可以说是整个厂里最最偷懒的了。
矮子不是电镀车间的青工,他工作在八车间,做的是刨床生活。也因此,做中班,矮子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刨床撂在一边,穿过夜色深沉的厂道,来电镀车间跟汪红旗他们“嘎三胡”。看得出,矮子相当崇拜汪红旗,崇拜他的主音吉他,崇拜他沙哑的摇滚歌喉,崇拜他对摇滚歌手的一知半解。汪红旗的一知半解,在矮子心里,却是关于整个音乐世界的知识。与此同时,矮子却有点不屑他熊仁义。20多年后的今天,偶尔他会有这样的念头,想问问这个现代版的武大郎,是什么东西竟让他在当年如此不屑我熊仁义?还是汪红旗来得地道,说过“矮子绝对是妒忌侬”这么句比较客观、比较公正的话。
自从熊仁义在工厂办了留职停薪手续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矮子,只是偶尔从汪红旗那里知道,矮子混得是一天世界。熊仁义曾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像这样一个“三等残废”,他要混好了,那么全世界人民都成亿万富翁了。
一眨眼,十多年匆匆过去了,正是童安格“光阴飞驰如电”的意思。他熊仁义跟矮子再次相遇,则是在啥个单位也没有搞清楚的防空洞里。
汪红旗开着桑车来接他熊仁义的。汪红旗说了,今天相聚有层特别意思,第一,纪念工厂彻底倒闭10周年;第二,纪念12点乐队彻底散伙14年;第三,纪念12点乐队的创始人之一熊仁义彻底抛弃兄弟们18年。
熊仁义二话不说便答应前往,只是婉言拒绝了当年12点乐队主唱杨丽春也一同出席的这个要求。“还是不太方便的”,他用尽可能平静的口吻对汪红旗说,还富有深意地向汪红旗努了努嘴。
汪红旗接下了这个“彩色令子”,神情中有错愕还有郁闷。
走进聚会场所却让熊仁义大吃一惊,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防空洞的洞顶上有水珠渗出,还不时地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随后,他看到了两个电磁炉放在防空洞的墙脚边,有一张桌子搁在洞中央,上面垂下一个电灯泡,放出的淡黄光芒笼罩住了桌子中央的脚爪、肚子、鹅肝之类的冷菜,还半明半暗地将张张郁郁寡欢的脸一一笼罩。
“老熊,闻闻气味就知道,你是我们所有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啊。”那天,矮子说话时有明显的阿谀奉承,还有十足的不胜羡慕。
“哪里,哪里,矮兄啊,我熊仁义过得一般般,非常一般般,吃过、用过基本也就是白过了。”
当聚会进行到一半,喝了五六瓶啤酒的汪红旗先是兴致勃勃地拿起吉他,继而怒气冲冲地唱着《一无所有》时,当12点乐队的当年伙伴们在防空洞里纷纷作着汪红旗的和声时,当所有的歌声都渗透着他们对各自人生或愤怒或激昂或痛苦或悲凉的理解时,他却借故离开了防空洞。他知道,假如跟他们这么一路喝下去、唱下去,那么,他那隐藏得很深、很深的真情实感或许便会破茧而出,又或许,他便会对他们吐露出许多平日、平时截然不可能吐露的真实心思。但他不能这么做,不能。不是真的不愿,而是时机还未成熟,人头也还没有看清。尽管,站立在防空洞的出口处,侧耳倾听着下面传上来的阵阵粗犷歌声,他有一种隐隐的难受,并感觉到自己有莫名的卑微。
就是从这天起,他熊仁义对当年的老伙伴开始有所关注,条件容许下,甚至可以做到对他们有所帮助。当然,作为一个顶尖级商人,所谓的“条件容许”是可以有弹性的解释,譬如对这个矮子,就不会也不可能作无条件帮助,这次让矮子出手,更可以看作是双方各有所图的一次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