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上海奉贤南桥,是我的故乡。十八岁之前,我几乎天天都生活在这里,很少出过远门。那时候,每当有人问起是哪里人时,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南桥人。”上大学后,南桥人这个回答似乎不够令人满意,所以加上了“奉贤”两字。再后来,到了纽约以后,光加奉贤两字又不够了,人家会继续问:“奉贤是哪里?”不得已,又加上了上海两字。“上海奉贤南桥人”,太长,太拗口,而且好像人家能够记住的也只是上海两字,所以后来就简略成“上海人”。
一晃,说上海人已有三十年,说起来也是不假思索了,但是每次这么回答,心里总觉得别扭,觉得不情愿。其实,南桥本来就是上海的一部分,上海也好,南桥也好,能有多少不同?我在美国,我在纽约,这两句我可以随时轮换着说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南桥就不一样。
花过不少时间去查南桥名字的来历,毫无收获。南还好解释,在上海的南边嘛。可其中的桥呢?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南桥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一座桥,少了一座通往上海市区的桥。莫非给南桥起名的人跟我小时候一样有个愿望,希望南桥有一座跨江大桥?南桥,因为少了这座桥,跟上海市区差别特别大,大到说南桥和说上海好像在说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因为少了这座桥,南桥人去市区会说“去上海”,好像南桥压根就不在上海,而南桥人讲的上海话上海人时时会听不懂,还需用普通话来翻译一遍。
小时候去一趟上海,有点像今天出国那样麻烦,先要挑一件最时新的衣裳,然后取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解放鞋,最后总要记着带上点干粮,因为去上海,早出晚归算是顺利的,赶不回来吃晚饭可是经常的事。那时,公共交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而是先要乘车到西渡,然后下来等摆渡船,过江以后再排队坐徐闵线,一早出门,到市中心都快要吃中饭了。要是逢年过节,无论是汽车还是摆渡,排起队来一点也不比今天排队买苹果手机逊色。记得那一年,未婚妻在来美和我团聚前,去南桥跟我家告别,一路排队,一路挤车,又加上那日阴雨,三个小时下来,苏州姑娘一见到未来的婆婆,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后来她解释,那是因为告别亲人时的不舍和伤感,但我敢肯定她一定是提前体会到了出远门去留学的艰辛。
这些年不再那么忙,两个孩子不是工作就是上大学,都不在家住。空巢以后,回南桥的机会也多了。每次回去,从浦东机场出关,或者从虹桥高铁出站,坐进汽车,一上高速,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到南桥的任何一个地方,因为有桥了,而且不止一座。曾经去找过摆渡口,没找到。其实小时候记忆中的南桥已经很难找到了,灯光球场没了,三角花园不见了,连曾经在那里度过了无数个早自习晚自修的中学也搬走了。
还好,通过微信找到了不少老同学。三十年后重聚,走过来,一下子还真不敢认。但是,一开口,浓浓的南桥口音,顷刻将大家带回到了小时候的南桥。乡音无改,南桥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