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学生军训,都是大专院校一年级新生入学时开始,大概共四个星期,学生住在本来分配住宿的宿舍。凡此种种,都和从前完全不相同也。
一九三七年夏天,在国内西安事变早已和平解决,被关押在苏州监狱中的七君子,由于全国民众认为救国无罪,国民党也被迫只得释放了。
而在华北,日寇得寸进尺,在冀东扶植了殷汝耕的伪政权。宋哲元、秦德纯等人在北平则苦于和日寇周旋,这局面形成了大战一触即发之势。
当局提出学生军训,无论学校师生以及家长无不热烈响应号召,即使身体单薄、瘦小的学生,没有一个学生请假或逃学的。
按规定军训时间有两个月,全部集中在一个大军营进行,场面十分壮观。高中一年级的下学期提前一个月结束,从六月一日起,全上海的高中一年级学生都集中到市郊华漕镇开始军训,事实上五月三十一日就要到华漕镇的军训总队部报到了。
我当时在威海路重庆南路一所学校读高一,当然参加了军训。那次军训十分严格,和入伍的新兵没有任何区别。每天在烈日之下出操行军,几乎着的军衣一天要被汗水浸透两三次之多,可是也坚持下来了。
这一大群营房都是新造起来的,比较简陋,却也牢固,风和雨都不会飘过来,所以大家睡眠都不错,生病的人极少极少。
我们在郊野行军的时候也比较多,速度抓得紧,所以经常脚底心起泡,起初感到痛,痛也得行军,这泡就变成老茧了。整个训练抓得十分紧,到七月初,我们都开始了实弹射击,我们患近视眼的比较吃亏,要瞄准比一般人都要增加几分难度。
行军的路线并不固定,但是紫堤镇、龙华、梅陇等地都到过不止一次。看到成片绿得耀眼的原野,虽然辛苦疲劳,心情却很愉快。美中不足的是露天的大粪坑太多,猪棚也多,有时阵阵臭气难闻,又不能掩鼻子,只好听之任之了。
无论行军或出操,都是以中队为单位进行,一个中队之下,各管三个区队。一个区队大致相当于军队的一个排,下面再分管三个班。每个区队大概三十九至四十个人。
我身高一米六十一,最矮,排在队伍的末一个,一般情况之下,跟着走就是,每逢“向后转,起步走”时,我稍不注意,或者动作太慢,便会受到严厉的批判或处罚。
这个大军营的总队长,亦即总教官是王敬玖,国民党王牌八十七师师长,他和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都是蒋介石的亲信,视之为左右手的。可见蒋介石对那次集中军训也是十分重视的。
我只记得政治总教官名陶百川,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里仅次于潘公展的大官,也是出名的笔杆子,军训期间,他上了好多次讲“三民主义”的大课。我的大队长名李骧骐,中队长的姓名已忘记。区队长姓夏,动作十分粗暴,差不多天天都要打人,我也被打过几次。此人年纪已四十六七岁,脸孔狭长而焦黄,在背后,有人称他为棺材板。另一位区队长梁鑑秋,年纪轻,人也极和气。可惜不是我们第三区队的,而是第二区队的。这也是各人碰运气吧!
这次集中军训的确受到各方面的重视,身为“行政院长”的汪精卫来“训话”,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流利异常。他口才极好,还说办外交要圆滑善变,有时退一步也是一种策略。这些话实际是他后来做汉奸的不自觉的内心流露,不过,当时我们听的人没有发现,只是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另一个高官来演讲的是上海市警备司令杨虎,他是读的稿子,把“一页”读成“一贝”,大家都不敢笑出声来。
七月七日,卢沟桥抗战的第一枪打响以后,我们这一座大军营里人人都斗志昂扬,要求上前线去。八日召开大会,说我们将近八九千人驻扎在这里,万一日本飞机扔下炸弹,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提前于七月十日结束。至于上前线抗日,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先放暑假回家,做一些后援会、服务团等方面的工作,也是需要的。
事隔七十八年,当时和我在同一区队受训的学员,姓名我只记得邵泉森、丁德辜两个人,其他的人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那座大的军营,就在八一三战役时被全部摧毁,早已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