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茫茫,波涛滚滚,在长江入海口的淤泥小岛上,只有船才是人安身立命的接应,因此,造船养船,是生活在这片漂浮的土地上的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在瑞丰沙的东滩上,绍青老汉招来能工巧匠,历时两年,打造的这条300担的大船,明天就要下水开航了。
瑞丰沙有船了!一种喜悦的心情,让瑞丰沙很多人夜不能寐,三更了,圩里还有门的“吱扭”声响起。东滩上,新船中桅上挂着的洋油汽灯,闪亮在涛声的围合中……
“十三打廿七,潮涨日头出”,这是农历二月廿七,是万物更新人气向暖的好日子,整个瑞丰沙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天色微蒙里做过祭事,起锚的时刻到了,让水手和在场的瑞丰沙人吃惊的是:这只抓在泥土里的大铁锚,居然挂在了旁边一棵高大的水杨树上!
船东绍青老汉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二三百斤重的大铁锚,定是有人借着巧劲,提推上去倒挂在枝桠间的。在瑞丰沙,使得出这把力气的人有很多,但要把这只铁锚放下来,就难了。
受雇的船家都是忠心耿耿的人,船老大问船东绍青:“砍断树?”
绍青摇摇头。
“要不搭个梯子?把锚放下来。”
绍青还是摇头。
几位年长的老伯说:不该嘛,绍青有船了,就是我们瑞丰沙有船了,方便的是我们大家嘛。
“铁锚上树,就告诉人今天不开航了。”绍青笑着说,“明日,我请瑞丰沙所有乡亲,到家里来喝酒。”
激烈的争吵来自绍青的家族内部,他的三个儿子本姓的侄子等十数人,定要查出这个倒挂铁锚的人,杀一杀他的威风。“你这样走过南京上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也相信锚会自己上树?这会让人耻笑的。”
绍青摆手示意大家去准备酒菜。
第二天开席前,绍青说:我们瑞丰沙需要船,海坍要搬家,病急请郎中,我的船就是派这个用场的。昨天,我又明白一个理,我们瑞丰沙圆圆的就像一个锅,里面是饭,有人多吃了一碗,就会有人饿肚子。我有了船,外来的船就少了,镇上酒店里,陈师傅以后就可能少了生意,和丰旅店的百胜侄这里,就可能少了住店的人;东滩原本是一片好芦苇,勤快的人收割了挑回家,好推篱笆好当柴禾,现在让我做了码头,就让大家少了几丈篱笆几捆烧柴;那一湾水里,有柳家老伯的攀网,船进进出出,也就搅了鱼的靠边寻食……绍青讲得有诚有意,他承诺:“瑞丰沙乡亲上船,连人带货,十担八担,分文不收!”
这天晚上,瑞丰沙会喝酒的男人都醉了。
第二天早上,镇上的茶馆里有人说,挂着铁锚的树断了。有人说,这树断了,锚就上不了树了。有人附和道:是嘛,是嘛。
铁锚带在船的舷边,沉在激流的水里,抓在坚固的岸上,这才是锚的常态。锚在树上,这是一个悖论,那时,像绍青这样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一百多年来,“树上的锚”这句话,已经变成这个地域内一句特定的成语,在长兴岛,做人做官做事,成败与否的最高标准,就是不让锚上树;还有一个标准:如果锚上了树,也要让锚自己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