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这是我第一次演上主角
1939年2月8日,全团在春节前演出封箱戏,我以“小小素娥”的艺名和师姐筱素娥演出了这折“投军别窑”。这也是我学习旦角后,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虽然已经排练得很熟,我到了台上还是紧张得发抖,只觉得嘴皮子发硬,声音出来是打着颤的。当演到薛平贵说自己已被任命为马前先锋,即日便要启程攻打西凉时,王宝钏叫了一声“哎呀”,然后做一个“气椅”(注:气椅是戏曲表演程式动作,剧中角色因气愤过度或遭遇突变而致昏厥,及因病死亡时用之,动作为演员面向观众站立,向后仰倒于椅上)的身段,我坐下后才发现位置偏了,赶紧又往椅子中间挪了挪……戏总算是顺利地演完了。当时正是寒冬季节,但一场戏下来,我发现身上的戏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我和师姐在台上表演时,老师一直在台边仔细观看。演完后,她先是鼓励了我们几句:“演得还不错,就是太紧张了。”然后指出不足。她对我说:“当你发现椅子的位置坐偏了就去补救,反应是快的,但是这样一来,人物就显得假了,因为昏厥的人是不会挪动身体的。在台上演戏,一定要做到假戏真做。”她又说:“两人分别时的戏,你们的神情还不够悲伤,没有演出生离死别的感情。”说着就给我们示范起来。以我们当时的年纪,对于新婚夫妻间生死离别的感情是无法体会的,对老师的人物分析也不能完全领悟,只是“依样画葫芦”般模仿下来,但老师那句“假戏真做”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后来的演出实践中,我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重要性,这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演戏必须要全心投入,以情动人,有感情的人物才是有灵魂的。
演出后不久,老师果真做了一件帔送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演上主角,而老师作为奖励送给我的这件黑色缎子帔,也是我第一件自己拥有的戏服。那一刻,我的兴奋和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那时越剧唱的大多是“路头戏”,又称“幕表戏”。“路头戏”就是在剧本和表演上没有准台词、准地位、准动作,仅有一个基本的框架,包括大致的剧情介绍和人物的基本关系,开始大都是老艺人们所谓“空口话话”讲出来的。比如你投宿在一个客店里,碰到些什么人,讲些什么话,那人要行刺你,你如何逃出去等等。到正式演出时,全靠演员即兴发挥,自编自演。最多有个单脚本,主要角色每人有几句固定唱词,加上师傅平日所教的一整套程式化的唱段(“赋子”),演员自己上台时恰当运用和自由发挥。
比如老戏师傅告诉你:你今天要去赵家投亲,到了赵家门前,看见有两个人站着,你要上前去问讯。演员这时就要自己编成唱词:“走呀!一路走来一路行,莫非前面是赵家门?前面站立两个人,待我上前去问一问。”编的词必须是押韵的,越剧的音韵有阳长韵、铜钟韵、番兰韵、腰晓韵、临青韵、来采韵等等。双方对戏互相“掼路头”时,对方什么韵丢过来,你马上就得什么韵回过去,错了韵就说明演员没有本事,舞台上的调度也要演员自己完成。可以这么说,那时的演员相当于半个导演和编剧,是很考验功力的。
主要演员必须掌握常演剧目的片段唱词和各种“赋子”。“赋子”是几套固定的唱词,用于描述某一特定场景,稍加改动便可运用于各种剧目,有花园赋子、街坊赋子、夜景赋子、寿堂赋子等,春夏秋冬、四时八节、内庭外院、花前月下都有程式化的唱段。
当时每场戏基本都要演三个小时以上,对演员的临场发挥和应变能力是很大的挑战。当然这样的演出,质量参差不齐,成功和失败的例子都有不少。成功的例子,比如姚水娟老师在《泪洒相思地》中的经典唱段十八个“我为他”,就是她感情所至的即兴发挥。但是“路头戏”也有唱得不顺的时候,比如演员忘词。有一位花旦演员,新到一个剧团演戏,当演到小姐和书生相遇,书生问小姐:“请问小姐尊姓大名?”小姐本应接唱:“奴家名叫……”可是那位花旦忘词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姐的名字。这也难怪,当时每天要演日夜两场,间隔时间短,戏又多,剧情也雷同,很容易搞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