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王震坤
不要一看到“腐”便想到变质败坏,就好像“恶之花”能亮瞎眼睛的是花,食物之腐所酝酿的美也能够让你的舌头在某种味觉上打个“蝴蝶结”。
经过这个转弯路口的时候,“蝴蝶结”毫无征兆地飞起来了,不单单是我的,还有很多人的。有一种新鲜的又腐败的、香的又臭的、熟悉的又陌生的气息,忽明忽暗地扑鼻而来。循着这股气息,不知不觉有二十多人聚到这刚刚开业的南北土产店里。说是南北土产,除了木耳菌菇等干货,店里的其他货物都是南方的,尤以南方的糟熏腌酱食品为多,宁波的重盐龙头烤、咸目鱼蛋、绍兴的醉螺醉螃蟹、启东的腌渍海蜇、扬州的酱菜、金华的火腿、桂林的剁椒、长沙的腊肉……且都是开坛零售,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由这所有的南货合成的。
“不过保质期不算好东西”,是一位北方人对南方美食的评价,也道出了南方美食的特点,那便是一个“腐”字。
“腐”是一种状态,淡定地将每季吃不掉的,或者一年中最好的食物,经过盐腌、酱渍、醪糟、烟熏,进行自然发酵,慢慢长出些微益生菌,最后制成各种腌腊制品,在淡季和食物短缺的时候细水长流地享用。南方温暖多雨,物产丰饶却又容易变质,经过“腐”的过程,食物不仅过了新鲜的保质期依然可以食用,而且会变得滋味深刻,这大概是南方人的祖先在丰富食物品种和口味方面的一大贡献,也培育出了带有浓烈地域特色的饮食基因。店里攒动的人头几乎都是带着一点东南或西南口音的“食腐动物”,其中最最让人惊讶的是一位讲上海闲话的老者,他指定要一种云南出的如半块板砖一样厚重的腐乳,这是我迄今为止所见到的体量最大的腐乳。他一买就是十块,过秤一算,价格是35元。
啥味道?好吃?咸不咸?辣不辣?面对周遭惊诧的询问,老者自述曾经到云南当过插队知青,虽然回到上海已经三十多年,但是对那里出产的这种以芋艿为原料做成的腐乳甚是想念。他说当年的知青生活艰苦异常,最困难的时候连咸菜都难以弄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几位昆明知青从家里带来的这种腐乳,成为他们拌饭的奢侈品。
在所有“腐”的食物里,这种被南方人叫作乳腐北方人叫做腐乳的应该算最最典型的腐品了。标准的乳腐是用豆腐干类的“白坯”为原料的。小时候寄居浦东亲戚家,见过一次他们自家做乳腐的过程:将四方的豆腐白坯均匀留出空隙码在一只铺着白细布的大团箕里,再撒上一种像酵母一样的霉菌,放在阴凉的暗房里。不几天,豆腐上面就长出了白毛,在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越长越多,看上去非常可怕。我以为是坏掉了,但是,家里人却显得非常高兴。等到一层厚厚的白毛像小棉被一样将豆腐坯全覆盖住了,就叫来一位年长的邻居婆婆,她用戴着手套的手将豆腐上的白毛一一揉搓一番,再淋上她调好佐料的几碗泛着酒酿味道的水,然后又用白布蒙上。过几天,她再来看看,就叫家里人用坛子将这些豆腐装起来,再倒上一些调味过的料酒,说过两天可以吃了。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桌上就有了这豆腐,我一尝,非常糯,有点咸,有点鲜,酒香浓,叫道:是乳腐啊!一起的小伙伴都笑我“上海小囡戆”,因为那时候,浦东人把它叫做“霉豆腐”。
从小到大吃过的乳腐不下十几种,唯独这芋艿做的乳腐还没有吃到过,它会有怎样的口感和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