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枫红谷黄,蟋蟀振翅高歌、擂鼓厮杀的时节。
晚风中,余在上海滩的水泥森林间,偶尔听见些许小虫的寥落之声,不禁忆及历史上枭雄级别的大将军恶战。
1962年中秋,余听北京西路千善里(现已拆除)的“虫迷”阿三介绍他的爱将“假三尾”,至今仍觉惊心动魄。
阿三云,1954年8月底的一个凌晨,他在高安路的一片荒草地的大石板下,听见一条大虫嘹亮的鸣叫,而四周几乎不闻虫鸣。此乃蟋蟀极讲尊严,如大虫占领的地域,其他斗不过其的虫儿,断不敢轻易入围也。于是,阿三听准方位,使出吃奶力气,抬起大石板,套住一条近36点的大青虫。
当年,上海还沐浴着农耕文明的雨露阳光,“虫迷”只要过襄阳南路,一路向西,便可觅到无数大将军。因而一过白露,“虫迷”们便轮番出征恶虫,“沙场秋点兵”。且说阿三捧回大青虫,在阳光下一照,但见此虫无论色面、牙齿,还是身型、六爪,与一般大虫无异,奇的是其屁股正中露出一截软枪。很显然,这是一条异虫,虫界号称“假三尾”,颇似人类中的中性人或变性人,余在青年时代也养到过,但很少出将军。
国庆前夕,阿三与众“虫迷”对决,他先后出场几条大虫,均被后弄堂郑小开的冠军“白黄金翅”咬败。那时斗虫大多是友谊赛,但输者总没面子,阿三在“虫迷”的嘲笑中,返家端出“假三尾”。他揭开“和尚盆”盖,虫儿看上去无精打采,也许没有结蛉,缺乏刺激吧。双虫入盆,“白黄金翅”挥舞双须,宛若京剧舞台上的穆桂英,而“假三尾”则双须纹丝不动。突然,“白黄金翅”须触敌手,即张开血红大钳,一个“闪电夹”,将“假三尾”闪到盆边,旋又一个侧击,复钳住“假三尾”一连几个“摇夹”,死死地揿了它一个“猪猡”。未几,“假三尾”被“白黄金翅”捉得六爪乱抖,等“白黄金翅”松口,它居然在盆里疯转,而“白黄金翅”连叫三声,气势更胜一筹。然而,“假三尾”闻到敌手叫声,立马清醒,双须电闪雷鸣般飞舞,奋勇冲杀,双方利齿纠结,先是几个推土机似的“推夹”,继而一个“练子夹”,四牙紧锁,在盆内翻滚不迭。
恶虫大战30余回合后,呈现奇妙的一幕,“假三尾”一个“鲤鱼打挺”,挣脱“白黄金翅”牙齿,六爪凌空,屁股上翘,那软短枪迅捷伸长,且频频颤动。一刹那,“假三尾”一个回马枪,狠命咬住“白黄金翅”一牙,双大腿蹬地跃起,在半空中厮咬敌手,这是虫界罕见的“飞叼”,仅一个回合,“白黄金翅”便疼得满盆打滚,“假三尾”终于发出燕人张翼德般的雄壮鸣叫。
1954年整个虫季,北京西路周围无人敢与阿三的“假三尾”匹敌。“假三尾”的奇妙战法,如同《说唐全传》里天下英雄比武,争夺武状元时,高丽国大将楚雄的异马“没尾驹”。在楚雄战不过第五条好汉伍云召时,他虚晃一斧,转身拍马头,“没尾驹”遂马蹄一低,屁股后倏地闪出一根大尾巴,将伍云召的头打烂。由此可见,虫界的异虫之凶,即“假三尾”一旦露出其长软枪,敌手必败!
一个甲子如天空划过的流星,阿三已年过7旬,他一生养虫无数,惟有“假三尾”给他带来无上荣光,吾等老宅的“虫迷”也沾上几点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