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予少操刀好篆刻
咸丰三年癸丑(1853),吴昌硕10岁了,他结束了在“溪南静室”家塾的学习,父亲把他送至邻村的私塾继续读书。这家私塾有一定的规模,教学也比较规范,因而在当地乡间颇得人们的推崇。只是私塾离鄣吴村较远,往返有十多里路,而且这里本来就是山区,岭高峰险,道路崎岖。尤其是下雨刮风,更是相当艰辛。但身体单薄、个子也显得矮小的吴昌硕却从未缺课。从春雨秋霜到冬雪夏暑,在那条逶迤起伏的山道上,一个小小读书郎的身影成了一道穿越四季的风景。
在《西泠印社记》中,吴昌硕曾深情地缅怀道:“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他与印结下终身之缘,应当讲是受到父亲吴辛甲的影响与鼓励。吴辛甲虽然获得了科举功名,但他无意于仕途官场,却寄意于诗词,尤喜好铁笔之功的金石篆刻,这也许是当时金石学兴盛的社会背景使然。而浙江又是中国篆刻的重镇,杭州的西泠印派更是大师名家辈出。因而在当时文人间的社会风气是“人人篆籀、个个操刀。”吴辛甲每当操刀刻印时,年幼的吴昌硕总是在一旁颇有兴趣地观看。但篆刻需要一定的文化根基及相应的体力、腕力支撑,因而待吴昌硕长到14岁时,吴辛甲才正式教其篆印操刀。
篆刻之艺,先篆后刻。吴昌硕先是将父亲写好的印稿描摹到印上,然后再操刀刻石。当他第一次将刻好的印章“吴俊卿”钤盖在纸上后,望着鲜若桃花的印花,他颇有成就感,还拿给老祖母去看,高兴而自豪地说:“我也有自己的图章了。”为了提高印艺,他还在父亲的指导下,临刻当时印坛上影响最大的二大流派印,如浙派领军丁敬、蒋仁、黄易等,皖派的邓石如、吴熙载等。当时他在私塾中就读,书箧里常带着印石与刻刀,稍有闲暇,就埋头奏刀,他用的刻刀是用大铁钉改磨而成,印章石则大部分就地取材,从溪边河滩的石头中挑选,有时兴趣上来时,则在旧砖破瓦上操刀,从而练就了他过人的腕力与指力。吴昌硕篆刻日后的雄浑老辣、酣畅刚健从中可见最初的端倪。而父亲给他仅有的二三方石章,经他反复刻磨后,已成了石片。正因为他对篆刻,痴迷有加,开始影响到了学业。在科举唯上、功名推崇的时代,读书取仕毕竟是大道,私塾的先生见他不如初上私塾时那么认真,甚至有些懈怠功课,就对他进行批评责备,不该主次不分,甚至禁止他带石带刀来私塾。但是他在家中,依然乐此不疲地篆印走刀,开明的父亲也支持他继续攻习印艺,从而深深地奠定了他诸艺之首——印学的根基。
吴昌硕为篆刻是付出了血的代价。14岁那年年底,因刻印时间太长,再加上天气已冷,手僵眼倦,不慎将刀滑出印面切入左手无名指,顿时血流不止,指甲也脱落了。由于山村无医无药,至使无名指烂去了半截。后来,吴昌硕每当谈及早年学印之事,都要举起秃指,以示自己学印致残的艰苦经历。虽其如此,他还带伤刻印,更加用功努力。
历史地看,篆刻家在更高层次上又称金石家,因篆刻所用的文字大都是青铜、钟鼎、彝器、石刻、碑碣等,故明代印学家朱简在《印经》中指出:“碑鼓所遗,鼎彝所识,惟金石是则。爰契以蕃,分隶代兴,惟金石是证,作渊源。”即金石资源成为篆刻最初的文字资源及雕刻技艺。所以,金石成为篆刻的别称或雅称,尔后在发展历程中又由审美演变及理念进化为一种金石精神,即内蕴着无坚不摧、坚忍不拔、砥砺意志的指向。最著名的就是《荀子·劝学》中的“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金石与锲刻构成了天人合一、物我相应,从而打造了中国特有的民族精神的一种范式:金石精神。
在吴昌硕的诸艺中,恰恰是以金石为发端,尔后在他一生漫长的从艺生涯中,他始终高扬起金石精神的大旗,由此铸造了自己那种坚韧的性格、奋进的意识和高迈的信念。这对于清末民初的艺坛,具有精神层面与艺术层面双重的引导意义,从而形成了那种雄浑郁勃、豪放刚健的艺术审美新走向。这在当时那种颓废萎靡、积弱积弊的社会背景中,无疑具有强烈的国民精神震撼作用和鲜明的民族情感振奋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