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考军机章京落败
龚自珍在《己亥杂诗》第七十六首中感慨其人微言轻,意见无法上达:“文章合有老波澜,莫作鄱阳夹漈看。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诗的第一句很好理解,是说自己的文章波澜宏阔、深谋远虑。第二句因用典而从字面上看较费解。“鄱阳”“夹漈”是指历史上的两位学人,鄱阳指南宋马端临,马端临是鄱阳郡人,著有《文献通考》三百余卷。“夹漈”指郑樵,也为南宋人,曾居夹漈山,人称夹漈先生,著有《通志》二百卷。这里用地名代指马端临和郑樵,是说自己的文章是经世致用的,不是他们那类文献考据类的著作。后两句则说自己预言的问题,将在五十年中即会发生。恰恰如先生所言,在他写作《西域置行省议》的五十年后——同治十年(1871),沙俄趁英国人到新疆打劫时出兵入侵伊犁,又十年,光绪七年(1881),沙皇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的中俄《伊犁条约》,根据这个不平等的条约,沙俄从新疆侵占了七万多平方千米的国土。
郭延礼在《龚自珍年谱》中记载,本年“十一月初一,先生呈《拟进上蒙古图志表文》”。《蒙古图志》,是一部关于蒙古研究的皇皇大著,是一部有关蒙古史的开创性的书。遗憾的是,此书已经写成的多半文稿以及搜存的档册图志资料,在道光二年(1822)九月二十八日先生家书楼发生的一场火灾中尽毁。现存于先生《全集》中的,仅有《蒙古像教志序》《蒙古水地志序》等几篇。从《蒙古声类表序》中可以看出,先生对蒙古的语言音韵学有精深研究,如果此著能完成并留传下来,无疑是一部填补空白的史书。
多种龚自珍年谱记载,“夏,考军机章京,未录,赋《小游仙》十五首,遂破戒作诗。”
考军机章京落败,对龚自珍情绪必然也会有挫伤。额头上的“血”让他意识到,如此仕途捷径,也不是凭才学就能走通的。正因为考军机章京,成为绕开科举考场进入升官通途的捷径,无疑会引发无数人不择手段摆平“关键人物”。这里的所谓考试,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且看《小游仙》其一诗中的描述:“历劫丹砂道未成,天风鸾鹤怨三生。是谁指与游仙路?抄过蓬莱隔岸行。”首句是说自己,如同道家修炼那样,虽然经过了重重磨难,并未达到骑鸾鹤、翔天风的得道成仙的境界。有人指点道,你可以绕过迷雾漫漫的缥缈的蓬莱仙山,从而抵达向往的成为仙人的境界啊!其含义就是,会试不成功,索性直接去考军机章京,进入核心权力部门,也是一条成功之路啊!
可是当谁都知道这是一条升迁的捷径时,该会有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呢?以和珅巨贪为首形成的贪腐之风,渗透到了乾嘉以来官场的角角落落。定庵先生难道不清楚,他要铺一条通往军机处的路径,该需要多少银子?此种无耻龌龊的勾当,是他这样一身正气的书生愿意做的吗?
《小游仙》其五:“寒暄上界本来希,不怨仙官识面迟。侥幸梁清一私语,回头还恐岁星疑。”在琼楼仙界相互间的问候、关心本来就很少,所以不怨仙官们与自己迟迟不相识。偶然有人与自己悄悄说几句话,还得惊恐地看看,有未引起其他官员的猜疑。“梁清”,古代神话人物;与末句中“岁星”,同指军机处官员。这首诗是形容军机处冷漠、紧张、相互猜疑的人际环境。
《小游仙》其七:“丹房不是漫相容,百劫修成忍辱功。几辈凡胎无觅处,仙姨初豢可怜虫。”军机处(丹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容纳的,它当然有自己选人的“潜规则”,只有那些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投其所好、没有个性和才学的庸常之辈,才是他们欣赏的。那些无缘进入仙界的凡胎(平庸的人),才会可怜兮兮地求仙姨(喻军机大臣)开方便之门让他们得道成仙。在清代,军机章京最初由军机大臣自己选用,如此军机大臣手中的人事权力显得太大,滋生腐败是必然的。后来,清廷制定考选条例,规定在内阁中书和六部部曹中保送,经过军机处考试后录用。但选用的大权仍然在军机大臣手中。如果不把军机大臣喂饱,或你与军机大臣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像龚自珍这样通过正常途径企图进入军机处,几乎连门儿也没有。龚自珍考军机章京不被录用,应该是预料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