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遭逢“文革”浩劫，18岁那年去农村插队，那些年的困窘生活，在多年后逐渐浓缩为几幅图景及意象，成为我的青春记忆。我曾在暴风雨之夜跋涉：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我在泥泞中挣扎，瓢泼大雨，无处躲避；我大口地喘息，每迈出一步都悬着心，因为害怕滑入河渠和池塘中。这时候，绝望无助，只要远处隐约有一点灯火，都会燃起希望……其后，不止一次地身陷那样的困境，我逐渐学会在心里点燃希望，同时想到暗夜中的一盏灯对征夫路人的意义。

　　有时，我会有这样的想象，譬如现在，我正安静地在黑暗中思考，如果想到在远处有个人非常需要灯光时，我会立刻拧亮我的灯，或者走出屋子，点燃一支火把。——比如，我想到要编这本书。

　　记忆中，时常晃动这样的影像：我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之时，看到一堆未熄灭的余烬，我蹲下，让它温暖着我。——我的青年时代，不断地寻找那些可以温暖心灵的书。今天，如果我还能算个有点用的人，我得说，是那一盏一盏的灯照亮了我，是那些前人留下的火堆温暖过我。

　　在各种赞美教师作用的比喻中，我比较能接受的是“灯”。

　　一个人在接受基础教育的12年里，会有几十位老师教过他。他会记住其中的多少人呢？有多少人能像灯一样在他的生命中长久地闪烁呢？他会记住的是美丽的爱与微笑——那些在他跌倒时轻轻扶他站起来的，那些在他迷惘时给他指过路的，那些在他登攀时托了他一下的，那些在他绝望无助时投来信任的目光的……那些富有智慧的人，那些有鲜明个性的正直善良的人，像一盏一盏的灯亮在他面前，留存在他童年世界最早的画面中，成为他青春歌谣中难忘的意象。

　　我童年和少年时的老师形象，刻在脑海中，一直伴随我走到今天，美丽的爱与微笑，也包括教师的严厉和宽容，这些都是我成长时面对的容颜。人们总期望生命中尽可能有很多仁爱与美好的记忆，当然，作为学生，也会记住那些给他带来烦恼甚或痛苦的教师，这，也是教师应当想到的问题。

　　那一盏亮着的灯能照耀他们走多远呢？和任何职业群体一样，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去追求灵魂幸福。然而，每个来到学校的孩子，都希望在这里找到朋友，找到精神标杆。教师是一盏灯，人的能力也许有差异，但我们多多少少能照亮一个学生一点点路，仅此而已。一个学生在基础阶段可能会遇到很多个老师，你就是其中的一盏灯：你亮一点，他就能走得远一点；如果你过于暗淡，他可能不得不徘徊。所以，老师们，让我们都亮一点吧！

　　当然，我们并非为了照亮别人而生存的，教师先得照亮自己，审视自己走过的路，让心中充满光明。

　　我们教过的学生，在遥远的年代，会想起我们那可能已经微弱的光亮，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能走得很远了。

　　后代会怎么看待我们呢？也许他们会说：“唔，在那些年代里，有些教师曾带着梦想在工作。”这就很好了，这是我们能想到的。

　　和老师们在一起，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每一盏灯下走过的人也是不同的。我被这些故事感动，也从中获得启示。希望老师们都能拿起笔，把那些独特的体验写出来，鼓舞同行者，并告诉未来。

　　本文为教育随笔集《一盏一盏的灯》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