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2点35分,关闭空调,打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我密闭了一整天的家。于是,我听见窗外此起彼伏的呼啸。
我断定,那是两只热情无比的猫,它们在夜色的掩护下热烈地恋爱,于它们而言,婚恋是一件美好幸福到必须要以隆重的宣告来作铺垫的大事。
它们并不介意人类就在它们头顶上的一方方笼子般的空间内做着黄粱美梦,抑或为明日的艰辛挣扎入眠。它们只记得祖宗传承给它们的生存之本,美丽而炎热的夏夜,该当是它们恋爱的季节。它们爱得自然超脱并且无所顾忌。
无法预料,我打开窗户后,午夜的工作,将在两只恋爱的猫幸福的伴奏下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但我必须接受,这一片盛夏的天籁,并不只属于人类。
此刻的天地之间,除了夜虫持续的唧唧、远处重奏的蛙鸣、风过树丛绵软的呼应……还有,就是垂挂于人类窗户外钢铁的马达轰鸣,以及氟利昂排泄出污染的液体从高楼砸向地面的破碎之声……我还听见了一个五十六岁男性胆固醇过高的鼾声,一个新生儿亢奋而执着的夜啼,一个神经高度紧张的中年女人尖锐的梦呓,一个股票深度套牢的平民在发财梦破碎后失眠的咳嗽,以及一个自诩为文字工作者以挑灯夜战的假象掩盖资源耗费的实质的打字声……
那对猫男女依然在窗外欢歌,而终于惹怒了人类,也许是打断了胆固醇男酣畅的鼾,抑或是破坏了神经紧张女紧张的眠,或者,截断了股票平民刚好要解套的梦,而那个夜哭郎,亦因窗外的欢歌而得了热烈参与的鼓励……一包沉重的垃圾或者一只腐烂的西瓜从高空落下,砸向发出热烈咏叹的一方草丛。一声巨响的撞击,亚当和夏娃的歌唱出现无辜的变调,而后,人类发出主宰者居高临下的裁决:滚!
奔命的脚步唰唰,方向不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拥有了自由,才可以有来日的爱情,有了来日的爱情,才会有未来的生命。它们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它们明智地选择了分崩离析的逃窜。于是,人类窗口悬挂的钢铁机器,因胜利而发出更为自鸣得意的轰鸣。
夜虫的唧唧声渐渐孱弱,风越来越细小,树冠安静地张开它翠绿的千枝百叶,然而黑夜中,无人欣赏它的绿,亦无人在它绿荫下葱茏的草床上繁衍生命。
假如世界可以分割,那么是否人人应该得到他可拥有的那一份?那么,是否可以把一支小提琴切成碎片分给每一个人?如此,也许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一把小提琴、一个音乐家,而是,我们可能失去音乐。
世界是一把小提琴,假如我们分割它,我们将失去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