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在为《色戒》取景时，选择了复兴中路重庆南路的重庆公寓，以至于如今的房产商人在推销这里的房子时，常常亮出一张号称“汤唯去过的卫生间”的图片，但是这部电影的原型人物郑苹如，实际上住在隔壁里弄——万宜坊。两者之间，就是我住的花园公寓。这里，有条“秘密通道”，像毛细血管一样通向万宜坊，最窄处仅一人宽，想做“一字平衡”就会把手戳进人家窗户里。当然，万宜坊堂正的大门，是开在重庆南路上的，现在挂着“邹韬奋故居”的指示牌。

　　里弄，其实就是上海的“大血管”。城市的身体是什么样，就是由这些“大血管”造就。而住在里弄里的人，才是里弄文化真正的DNA。我们日积月累或日新月异的生活习俗，汇成了城市文化的点点滴滴。

　　复兴中路221弄12号，是1920年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设的又新印刷厂，印刷的第一本书就是中文版《共产党宣言》。陈望道、李汉俊、陈独秀穿梭在这条弄堂里，把原版“宣言”与日文版、英文版逐字对照后译成中文。239弄冠华里4号，则是1926年5月至1927年2月，中共党校旧址。罗亦农、赵世炎在这里指导活动。1926年11月，这里办起了上海区委的第一所党校，也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校之一。455号的花园公寓虽然没出过什么知名的历史文化人物，不过，我小时候常与当时上影厂的著名编剧贺子壮相遇。从512号的刘海粟故居往西，住了更多社会名流和文化人士。例如517号的柳亚子故居，如今成为思南公馆中的一幢。553弄则汇聚了廖仲恺夫人何香凝，中国妇女运动领导人、“七君子之一”史良，以及杜月笙和四姨太姚玉兰……复兴中路从200多号到500多号，短短三百多号的马路，孕育了开天辟地的革命者，他们曾经住得那么近，当他们穿梭在“血管”和“毛细血管”里时，就是在重组上海的命脉。

　　据研究考证，外观更为西化的新式里弄，脱胎于后期石库门里弄。如今几乎可以成为“上海”代名词的“石库门”，几乎也养成了“左翼文学”。鲁迅先后住在虬江路景云里和山阴路大陆新村9号，后者如今为鲁迅纪念馆。我有一位舅舅曾与鲁迅纪念馆馆长王锡荣，并肩进行过鲁迅研究，所以我在采访相关题材时总能得到“优待”。虹口区的石库门，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诞生地。在多伦路201弄深处有一幢洋房，是“左联会址纪念馆”，保持着1930年3月2日“左联”成立大会举行时的原样。2010年3月2日，整整80年后，冯雪峰的子女冯夏熊、冯雪明，郭沫若之女郭平英，周扬之子周艾若，丁玲之女蒋祖慧，田汉之子田大畏，胡风的女儿张晓风等，来到了上海，汇聚在父辈当年的合影下。熟悉现代史的人知道，这第一张合影的诞生，意味着“相逢一笑泯恩仇”……第二天，“全家福”照片和拍摄花絮，登上了新民晚报。

　　现在，穿梭在里弄里的还有外国人。花园公寓里就住着好几个老外租客。原名法国公园的复兴公园，成为法国人来沪旅游的“朝圣之地”，就好像韩国人必去几步之遥的马当路上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旧址”门口留影——那里，也是石库门。太阳好时，不少老外在复兴公园大草坪上，向卖风筝的小贩讨教如何放风筝！最能体现老外对里弄的融入，可以看看近来在微信上流传的王刚锋拍摄的“老外家庭在里弄”系列照片。这些世界500强公司的外派领导，到董家渡去做了中装、旗袍，打着油布伞，把一家门“装”进漆成红色的黄鱼车里，在上海的暮色里笑得欢畅。把照片上的门牌号码放大，可以清晰地看到“威海路590弄56支弄……”

　　城市的“血管”里，各国各族各色人，依然奔流着为上海“塑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