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怪癖:出门挟本书,多少年了,它成了我的形体符号,成为朋友记忆点,与我的名字属同位语。什么叫同位语?“肉就是排骨,排骨就是肉”,一个物质、不同称呼。出门挟本书,不是强盗扮书生,实在是我小农式的“狡猾”,小偷见了我,唯恐避之不远,误以为碰见个“穷书生”。大学毕业30年,挤公交、挤火车、挤地铁,走南闯北,从未“被偷、被盗”。今年情人节,接近深夜,我到营业点收款,双层黑垃圾袋一裹,一大包,拎着走。店长很担心,非要替我拦辆出租车。我说“没事!”坐着地铁回家,因为挟了本书——它是我的护身符。
出门挟书,不是好读书,实在是静不下心。我属于“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的行动派,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整天忙忙碌碌,如此才感到充实、不空虚、有价值、被需要,感到自我存在,“在路上”是我接听手机的口头禅!带本书出门,原始想法:书房里呆不下,那么寄“企图”于路上,有空读一段,天长日久,集腋成裘,企图从中攫取些酒桌上的谈资。久而久之,不仅走路挟书,而且停下读书——立读,获得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比如等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朋友如我,丢三拉四,迟到正常,准时不正常。有了“立读”的习惯,对迟到者我概不愤怒,反而感谢,因为他的迟到,让我更有时间“立读”。
再比如到公司见朋友,当年的生意朋友如今“鸟枪换炮”了,从“大兴公司”到“高兴公司”,再变“高薪公司”,从楼梯房到电梯房,公司越来越大,楼层越来越高,老板越来越像鸟巢人。见这样的鸟人要有耐心:耐心等电梯,屏息坐电梯,一层层动,一层层停!而我是个急性子,骑着自行车,风行于路上,引吭高歌以慰寂寞,只唱进行曲,不唱咏叹调。但高层电梯,不论等还是坐,永远是咏叹调,而且一咏三叹。在我,非七窍生烟不可,但我候在电梯侧,从来不抢位,静静地等电梯、静静地坐电梯,因为我有一帖随身带的“镇静剂”——“立读”。
去美国,去欧洲,两端是开心的:离开中国,怀着窥视的梦想;回到祖国,又可以吃到中餐了!但两端中间的过程——飞机舱里,一坐十几个小时,好比被拘留,尤其经济舱,窄窄的位置,固定的位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断地看表,不断腾挪,度日如年,漫漫长夜,如小媳妇熬成婆。每次上飞机,我带一包书,静静地看,如老僧坐禅。最佳读物,枯燥史籍。起飞时,从西汉史开卷;降落时,到东汉史折角。“上下五千年、鲲鹏九万里”。我的读书心得:《世说新语》宜电梯里读,一层一则轶事;《中国通史》宜“出访”飞机上读,一本一单程,来回俩朝代。坐地铁看短篇小说,坐火车看长篇小说。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飞机上是我读书最有效率的时刻、最长学问的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书房,不在家里,而是“在路上”——地铁里、火车里、飞机上。
“等车、等人、等电梯”是我一天“三宝”,都是最折磨人的,不仅“耗时”,而且“上火”。这种状态,极易诱发血压高。我父亲血压高,我弟弟们血压高,血压高是我家的“传家宝”!照理遗传学原理,我难以幸免,可如今,我水平不高,境界不高,血压也不高。这不得不归功于书的副作用——养心、安神。
“始料不及”是药物的副作用,书之于我,亦如此。期待中的事,比如“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从未见过。到了天命之年,恍然大悟:书房不是红桃K房,也不是银行库房,而是十全大补的药房:有病治病,无病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