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雪江南少见:面北的门都被封住,石桥上积起了厚厚的雪冰,泛出白亮的天光。家里的甏甏罐罐都空了,实在没东西吃,看来这两天要惨了。国强和德余找上门来,说,阿彭,我们出村觅食去。
大雪天的,只有猪獾和黄鼠狼才出去觅食,但我二话不说,跟着就出了门。他俩跟我同龄,却比我聪明得多。上一年也是冬天,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俩让我尝到了一顿美食。那一夜,德余带一个手电,国强带一个弹弓,我们三人穿村走巷,找过夜的麻雀打。麻雀懒散,很少在树上做窝,却喜欢在人家屋檐下混日子。尤其是椽子瓦片间的孔隙,麻雀聚得特别多。德余的手电往屋檐下一照,往往就能发现三五只麻雀挤在一道,抱团取暖,抖抖瑟瑟的样子。这时,国强就摸出颗泥丸子,包在弹弓皮囊里,拉弓瞄准,扑一声,准有一只麻雀跌下来;而其他麻雀,都没头没脑的,扑棱棱四散惊飞,也不知在这漆黑夜晚,它们会飞到哪里去。那夜我们打下四五十只麻雀,一大袋子,回家已是半夜,却没有一点睡意。三人兴冲冲地去毛、搬柴、升火,将油瓶里最后一滴油倒进锅里,把麻雀炸了吃了。夜半杀生,晓得是罪过,但这张嘴,实在是馋得撑不住。那是饥饿时代最难忘的一餐夜宵。
三人咯吱咯吱踩着雪,顶着寒风往北走去。经过饲养场,国强在天棚下抽了根粗竹子,还在竹子头缚上了一团稻草;德余踅进饲料间,拿出一张螺蛳网,又找出一只竹篓,连绳套在我肩上。我问要这些劳什子干什么,他俩只是笑,鬼得很。
村北尽头,是一条拖拉机路。这路横跨一条野浜,路下埋着一段瓦筒(水泥管)。国强一到这里,眼睛就亮了,脱下棉袄,往我怀里一扔,说:“拿好了,看我的!”
他坐雪滑下路基,小心站到瓦筒上沿,俯下身,把冰敲碎了,又把缚着草团的竹子捅进瓦筒。瓦筒另一头,德余早用螺蛳网套住出口。不顾刺骨寒气,国强把袖子撸得老高,露出栗子肉来,哼哧哼哧往瓦筒深处捅那竹子,一边大声问:“德余,来事吗?”
德余屏着气没吱声,只低头观察瓦筒里的水波。半分钟后,他突然叫起来:“来事了!来事了!”
我扑到德余那头,只见一阵阵冰水涌动,有鲫鱼扑腾着翻出水面,投进网里。德余叫:有鱼要逆水逃回去,怎么办?国强说:你只管把网张牢,我这里加劲捅,它逃不回来!
天寒地冻,白雪覆盖的原野上,四下寥无人迹。只有我们三人在冰雪中,兴奋得哇哇大叫。捅竹竿这点工夫,还没赶路的时间长,往瓦筒里才捅一会儿,螺蛳网里已有了不少截获!
收起竹子网兜,十几条野鲫鱼把竹篓装得沉甸甸的,大的赛筷子,小的也有虎口长,虽都冻得扑翻不起,但鱼眼全是亮晶晶的!踏雪回屋,我赶紧抱柴升火,暖了手治鱼。三人边忙边偷笑,这时,全村男人都还缩在被窝里呢。我们烧了一大镬鱼汤,呼噜呼噜吃得满头是汗。那汤里其实只撒了一把盐,丢了两只屋檐下的辣椒,可那个鲜,那个香,那个杀馋的火烫劲,以后再也没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