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这个人的心思可真猜不透
陈家的茶房设在戏园的二楼,面积也不大,里面搁一条长木板,上面放茶杯,茶杯一只只的叠得很高;旁边放着几只煤球炉,比一般家用的煤球炉要大,烧着开水;如果自己烧的不够用,那就到旁边老虎灶去泡开水。当然,观众不会一直把茶杯捧在手里,那岂不受罪。为了适应观众所需,戏园的靠背椅的背后都安装有插口,茶房里备有装置,即是一根铁丝一端拗成挂钩,另一端拗成圆圈。观众叫了茶,钩子往插口上一插,茶杯底小肚大,往圆圈里一放,恰巧卡住,既简单,又实用,观众就稳稳当当地一边看戏一边喝茶了。
一般来说,每到下午三四点钟,戏演到一半左右,热毛巾出来了,如果你需要,只要示意一下,热毛巾就会飞过来,还可以飞出各种花样,变成戏园的一道风景。观众擦洗好,享受完了,把钱裹在毛巾里,或扔回去,或等人收回去。陈家的人手不够,雇了两个亲戚做帮手,这些人的收入有限,只能维持一家人的粗茶淡饭。虽说刘、陈两家,近在咫尺,可刘家烧肉、陈家闻香,刘家猜拳、陈家闻声。不过,筱文艳未来的公爹人穷骨头硬,一年三百六十日,三餐不上刘家的桌子。纵然逢年过节,刘家相邀,陈家也总是先进礼、后上门。
陈家生有三子,长子余清,次子玉虎,老三志忠。刘大麻子将筱文艳许配给老二,老二比筱文艳年长一岁。应当说刘家对二侄子玉虎是“另眼相看”,吃住都在刘家。按理说,侄儿作子,自古有之。然而,刘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却另外领养了一个儿子,偏偏这养子身子骨娇嫩,体弱多病,上学读书又怕被人欺侮。因此,刘大麻子想出了个主意,名为出钱供侄子读书,实际上是要侄子照料她养子,保护她养子,当他的书童和伴读。等她的养子上学读书都能自理时,侄子自然就停了学。玉虎十五岁开始,便替刘家管理出租的三轮车,刘家也就多了个不拿工钱的小伙计。这个小伙计也真忠心耿耿,手脚勤快,除了放车收租外,还学会了修车。除此之外,他还要到剧场后台做检场,即搬置道具。
陈玉虎和筱文艳不论同桌吃饭,或是在后台见面,都是形同陌路,从来不讲一句话。有几次,筱文艳趁没有人,想和他诉说一下心里话,探探他将来的打算,然而陈玉虎总是扭头便走,容不得她讲一句话的机会。平时,在后台演出时,演员们也拿他俩开玩笑,对陈玉虎说:“二踱子(他生得胖,走路缓缓的,所以给了他一个‘二踱子’的外号),文艳来了。”他一听,脸一红,扭头就避开;或者筱文艳在卸妆,他们对她说:“文艳,二踱子来了。”她也扭身便走。就这样,两人从定亲到结婚,像冤家对头般整整过了四年。她把冲破牢笼的希望寄托在未来夫婿的身上,但是得不到一星半点的保证,这个人的心思可真猜不透!
1938年的农历二月初八,筱文艳十六岁,刘大麻子匆匆地安排她和陈玉虎完婚。所以匆匆完婚是有原因的。这是个寒冷的春天,日本兵的铁蹄沉重地踩在人们的心上,人们呻吟着、挣扎着、反抗着。自从1937年“八一三”事变以后,一大批淮剧艺人离开了上海,回到了苏北根据地,民乐大戏园也就成了京剧场子。三月一期,半年一班,京剧演员们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筱文艳是固定的演员,每个班期都有她,自然唱的也都是京剧。如果这期班底里有头牌旦角,筱文艳就唱二路角色,如果班底里没有头路旦角,那么筱文艳就挂牌唱头路。筱文艳先后在京剧《贵妃醉酒》里饰演杨贵妃,《二堂放子》里饰演王桂英,《乌龙院》里饰演阎惜姣,《红鬃烈马》里饰演王宝钏,《贺后骂殿》里饰演贺后,《白蛇传》里先后饰演过白娘子和小青,《阴阳河》里饰演李桂莲,《汴梁图》里饰演西宫等。筱文艳戏越唱越好,戏路也越唱越宽,有了一定的观众基础。这对刘家来说,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六十元钱买来的“养女”,已经成了摇钱树;担忧的则是,从小待她刻薄,这个“养女”同他们没有多少感情,一旦成了名角儿,随时有振翅高飞、离开他们的可能,要想控制她就难了。为了达到长期控制她的目的,趁她还没有来得及远走高飞,刘家就在1938年的农历二月初八,匆匆地为筱文艳和陈玉虎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