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新村的西面隔墙外有条小街,它那几条横巷内都是外来的小贩及打工者的暂居地,所以这条小街实际上是个“下只角”的小商业区。大概由于生财家具少,而只靠技术吃饭,故而那条街上最多的是一开间门面的小理发店。与小区东面的那些发廊、造型中心等不同的是这儿收费低廉、发型老式,偶尔也有店弄只什么烫发和烘发机等。
我与老伴只需要简洁明快、风貌端庄的老式发型,所以总是在那儿寻个合适的理发店便成。几经体验只感到有对中年夫妇的发理得较好,主要的还在于做生意老实、准足,便选定就一直在那儿理发的了。大约老人们所见略同,故而那爿店的生意特旺。每逢过年过节,那儿顾客盈门,夫妇俩忙得连脚抬起来也来不及做,顾客宁可枯坐在那儿干等,而不去其他空着的理发店。
最近一阵这爿店突然悄没音讯地闭门歇业,是回老家去探亲了,还是有什么事儿了?大家在闲谈中不免挂念起了。咦,这店倒开门了,可有时只开半天,或一天,甚或几个小时。而且只有女的一人在理发,那男的到哪儿去了?有人好奇想去打探一下,但又不宜造次,只因这一对夫妻与其他理发师不同的是他们老实透顶,按理剃头师傅必需还要有理发外的另一项绝活——磨嘴皮子!可偏偏这对夫妻就缺这门功夫,那女的在路上相遇时还能“微一个笑”,略微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那男的则干脆脸一红、头一沉就匆匆过去了!去他店里时不是业务上的话儿一句也不会说的。在他们那儿理个发一直是五块钱,前一阵我理好发,那女的脸微微一红道:“阿姨,现在物价都涨了,我们也要涨一块了。”我答道:“我理解,应该的。”“真不好意思。”她谦逊地道。我微笑地递给她六块。记得有次因这店里太挤,我就到对面一个小青年那儿去理,我先问好了价格是五块然后踏进去的,那小伙子的嘴巴一直在敷衍我,说他的父亲是有名的白牡丹店里的老师傅,他的技术由其父传的。后来说起了理发的价格,他自豪地说:“我们定的价格是为了尊敬老人的,可有些老人在给的时候总是因我理得好而多给的,往往给十块、二十的。”理发毕,我默然扔下了五块钱匆匆而去。
——后来,他们的同行中有人传出话儿来说,那男的生病了,是肺癌,那女的正急得要命呢!
我与老伴闻讯后震惊了,天天惦记着这事儿。很想去安慰她几句,我想告诉她的是我有几位生这个病的亲友开刀过后已存活十多年了。可平日里与她从未有过业务外的谈话的,未免冒失。再者,谁都忌讳说出这个字儿的。好生犯难。不去安慰吧,她正在担惊受吓呢!
等头发略微长一些儿(本来还可以再拖拖的),我特地提前去理发时试着先与她搭讪起来看——
理到一半时,冷不丁地我问道:“好久不见你老公了,听说他身子不大好?”
“是的。”
“他好些了吗?”我十分关切地问。
“好些了,谢谢。”她脸上闪过一丝儿勉强的微笑,便没下文了。
“那就好。你自己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仍是十分的关切。
我瞥见前面镜子里的她蓦地眼圈一红道:“谢谢,好多老顾客都这样地关心着我们,真的太感激了!”
洗头时,她在我头上倒了好多我从未闻到过的那种特优雅的、茉莉花香的洗发液。那双柔软的手全部抓开,那特留的指甲使出软硬劲在我头上搔动着——舒缓时,若工蚁在草丛中探路前进;强劲时,头皮上所有的污垢犹秋风之扫落叶,皆杳然矣;柔软时,她那十只手指尖全抓到了真痒处,用软硬劲恰到好处地、多一分力则痛、少一分力则尚痒的手劲搔动着。其时也,我头皮上的煞痒、过瘾的滋味儿就难以描摹的了,总之,头皮上的每个细胞都舒适到了极点!不意那女理发师竟有如此的好手段。这时我的感觉她不仅仅是在做生意,她那每只手指里都已灌注了超越商业行为的感情了!好在还没有顾客来。我悠然地享受着……
良久,有顾客来了,洗头才结束。我临出门时,她送我几步,倚在门上目送着我:“阿姨,慢慢走,自己也要多保重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