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从形状上说,海嘴与海湾是极为相像的,这就如同说足球与地球是极为相像的一样。相异的仅仅是,海湾的弧度和弯曲,在地图册或是地球仪上才比较清晰;而海嘴的弧度和弯曲全凭我们的肉眼去感觉,去把握,就像同为球体形状的足球我们可以踢,可以用脚去把握它一样。
若用渔民们的话说,海嘴就是海岸的豁口,有弧度,弯曲如嘴,既然它生长在海边,那自然就是大海的嘴唇了。也正因为有弧度,大海嘴里含着的水,水势总要平缓些,大些的海嘴也就成为了渔港,所以海之嘴常常含着的,也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舢板和樯桅了。
见过南海的海嘴。印象较深的一次是在陵水。见着的时候正是入夜时分。晚潮正急,涌浪一层又一层涌来,又一层层一层层退去,退去的刹那在浅滩上留下些海藻、海贝和螃蟹。赶海的孩子们赤着脚踝在浅滩上合着大海的节奏,趁着涌浪间歇的那阵去捡拾大海的馈赠,在他们小小的铅桶里装着贝、装着蟹、装着他们的欢笑。
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海嘴的水,蓝得发黑,蓝得像钢,蓝得深不可测……这样的蓝色让我联想到浩瀚宇宙中的黑洞,它可以吞噬一切,但它却不可思议地泊起无数樯桅,泊起樯桅之间缭绕的蓝色晚炊。阴森可怖与宁静祥和竟是如此对立地和谐成一幅画。南海的海嘴当如苍穹之下的鹰之嘴吧?
见过北方的海嘴。或许是我所见有限的缘故,我觉得北方的海嘴,与北方的大地有着太大的差异。北方的海嘴是纤巧而美丽的,美丽得像灵秀的江南,而全然没有了北方大地的那种粗犷和苍凉。到棒槌岛,到崂山边上的海嘴去走走吧,见着的海蓝得像玻璃纸,发脆;蓝得像欧罗巴人的眼珠,透着强烈的生的欲望和生命的气息。渔村往往傍着海嘴,傍着海嘴的渔村白墙红瓦,沿滩往往堆着无数牡蛎的壳,无数牡蛎的壳堆成小丘一般的形状,渔妇们傍着“小丘”编织渔网,而海浪唱歌一般在她们的脚旁哗哗而淌……北方的海嘴,当是北方大地的补色,当是鹦鹉一般重复着江南的故事吧?
当然也见过东海的海嘴。杏花雨的江南,其汇聚的水就是曲曲弯弯流进东海去的。但东海的海嘴,刚好与北方的海嘴相反,全然没有丝毫江南的丝竹韵致,反倒是—派北方山冈的秋季萧瑟,一派浑浊和苍茫。
何故?
谁能说得清?谁又能说得清?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东海的海嘴们,分享了那条亚细亚第一大江从崇山峻岭带来的无数欲望和向往,它们就只能像山那般起伏出另一种曲线、另一种博大的颜色了。这种颜色与土地、与我们皮肤的颜色相似。东海的海嘴,诉说的或是北方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