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邻居毛毛来电话,邀请我参加他母亲的百岁寿宴,心中一阵惊喜,邱家姆妈一百岁了!
毛毛家和我家都是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搬到坐落在金陵东路外滩的一幢老楼里居住。毛毛姓邱,左邻右舍都称呼他母亲为邱家姆妈,这一叫就是60年。那些年,我们小孩子在楼里玩“官兵捉强盗”,上上下下奔跑,引来大人们大呼小叫,其中邱家姆妈的声音与众不同,她是用又糯又软的苏州话喊:“倷当心点,弗要跌倒!”这些年,老楼越发冷清了,老邻居大都搬走了,租住的不少房客白天在金陵路上做服装辅料生意。我成家后也离开了老楼,到外滩、到城隍庙,常会去老楼看看,远远就看到邱家姆妈在老楼门口孵太阳。“邱家姆妈,侬好。”“倷是?倷是郭家的红解。”熟悉的姑苏糯语又在耳边响起。那次,我向毛毛探究邱家姆妈长寿的“秘诀”。毛毛说,真的讲不清楚。
她不忌口,米饭、馄饨、水果都吃,荤素搭配,连自己喜欢吃的鸭膀买回来,她也要尝一尝,咬不动,舔舔也好。也没刻意锻炼的方法,但每天要从三楼的家(老楼一楼称底楼,三楼相当于四楼)扶着楼梯把手走下来,去门口坐坐或看看,不愿乘电梯。当然,可能最重要的是心态好,她以前经常对我们说,吃亏就是便宜。
元宵节后的周六晚上,我又来到了金陵东路外滩。邱家姆妈的百岁寿宴设在溪口路上的一家酒店。这条南起金陵东路、北迄延安东路的百来米长的小路,也承载了我儿时的许多情趣,我的一些小学同学就居住在这条小路的老楼里。1958年,还在老楼里办起了一所民办小学,我妹妹就在那里上的小学。学生自带椅子上课,不少老师是从家庭妇女中“解放”出来任教的。当年有出很有名的丁是娥主演的沪剧《鸡毛飞上天》,有段风靡一时的唱段至今还记得开头两句“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真想背背书包上学堂……”戏中主人公原型吴佩芳和另两位家庭妇女,白手起家办起了民办建襄小学。后来查史料得知,这条小路是很有历史和故事的。它辟筑于1922年,曾以上海金融工商巨擘朱葆三的名字定为路名,早先曾繁华过一把,还有一些新闻出版等机构入驻过老楼里。
走进寿宴大厅,欢声笑语中老邻居迎了上来。三毛、狗熊、小山东,一一叫得出当年的小名,而大名却叫不上几个,当年小孩间习惯叫小名或绰号。因公致伤腿脚不便的康康也来了,夫人说,他接到毛毛的电话,激动得不得了。当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玩的小弟小妹,如今也都成了爷爷奶奶辈。邱家姆妈像个明星,和一拨又一拨来客合影。寿宴开始时,毛毛的哥哥代表全家特地向老邻居致谢。他年少时就赴贵州上学,毕业后在中铁二局工作,长年在外难得回沪,因此特别感谢老邻居对母亲的关心和照顾。一席话,让浓浓的邻里情在老邻居心田里流淌。那时的邻里关系真应了一句话: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有困难,总会有邻居出手相助。那年我在厂里工伤脚烫伤,好多回都是毛毛陪我去医院换药,邱家姆妈还烧了一碗红烧肉给我补身体。康康的父亲在二军大一家附属医院当医生,谁家有个头痛脑热,会上他家去“就诊”。起早去菜场排队买凭票供应的鱼,会在身后放个小板凳,给晚来的邻居先占个位。那时新居装修要靠自己一手操办,隔壁邻居晓冬踏黄鱼车帮我运装潢材料……
寿宴的主角邱家姆妈退席去休息了,可是难得一见的老邻居还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晚上九时多,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