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去餐馆吃饭,千万记得不要把白水鱼说成白鱼。白水鱼和白鱼是两种不同的鱼,尽管在学理上白鱼比白水鱼更正式一点。当然,在北方,也不要轻易地点一尾白水鱼吃,人家不熟悉,弄不好听岔了,给出的正是你一点也不喜欢的白鱼。
一般来说,白鱼有三种,一种是产于东北的兴凯白鱼;一种是产于黄河以北地区的蒙古红鲌(白鲢);一种是产于长江及太湖流域的太湖白鱼。还有一种是海鱼。江南一带约定俗成把太湖白鱼叫成白水鱼,恐怕是为了避免和蒙古红鲌误会。我小时候,白鱼(白鲢)看得多,倒是太湖白水鱼少见,因为白水鱼那时还不能人工饲养,稀少,而白鱼(白鲢)产量高,味道却不佳,吃不起鲳鱼、带鱼、黄鱼甚至橡皮鱼的人家才会买来算是尝过了鱼腥。
太湖白水鱼体形扁长,一身银光,其最大的特点是嘴巴翘得厉害,民间称之为“翘嘴白鱼”。我对于白水鱼这个名称一直不解,按照白水鱼的命名逻辑,世界上难道还有黑水鱼、黄水鱼?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么在长江、鄱阳湖、洞庭湖以及太湖生长的鱼,难道不能叫白水鱼吗?我猜想,白水鱼似乎应当作“白丝鱼”才对。看白水鱼的模样,它的皮,细腻柔滑,担得起用丝绸来比拟。
《吴郡志》载:“白鱼出太湖者胜,民得采之,隋时入贡洛阳。”又说:“吴人以芒种日谓之入霉,梅后十五日谓之入时。白鱼至是盛出,谓之时里白。”它传递出的信息是,第一、此白鱼(白水鱼)非彼白鱼(北部地区),否则宫廷何不就地取材而要千里迢迢从吴地进贡?第二、白水鱼盛产于六七月份或梅后十五日(差不多就是如今这个时候吧),自然味道也最好。
白水鱼首尾翘起,身材修长,看上去像一把刀。太湖渔家确实有把白水鱼叫做“太湖银刀”的。而且,关于“太湖银刀”,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明朝末年,清兵进入太湖,渔老大张三率领一众人与清兵在太湖一带作战。一次,张三在太湖上面与清兵格斗,被一支利箭射中手臂,手中的大刀遂掉入湖中。他不顾剧痛,顺手从湖里拾起一把银刀,挥向清兵。张三勇猛彪悍以及有如神助的气势,让清兵害怕,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后来,张三一瞧手中拿着的家伙,哪里是什么钢刀啊,原来竟是一条银光闪烁的白水鱼!于是,“银刀”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银刀”是否可以替代刀鱼?需要取决于每个人的感受。从性价比上看,白水鱼完全在刀鱼之上。很多时候,鱼的味道,只跟它的稀有程度、价格高低纠葛在一起,是一种心理定势,和鲜美可口无关。至少在我看来,与其觊觎价格高企、细刺丛生、肉头不多的刀鱼,倒不如朵颐价廉物美的白水。也许我代表的只是平民观点,可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实实在在、更富家庭消费色彩的价值取向?
我并不是个嗜鱼者,自然也不是个食鱼行家,虽然在各种场合吃过各种各样的鱼,但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白水鱼。
十几年以前,单位组织去同里游览。当地旅游部门的领导甚为好客,请一行人吃午饭。席中上了一条有两虎口长的清蒸白水鱼。起先我因畏刺,按兵不动,后来看同伴吃得津津有味,屏不住,夹了一块,放在嘴里一抿,好吃极了,便再也放不下。当时我只觉得略微有点咸,就请教作陪的主人。他说,烧白水鱼,是要偏咸一点才能吊出鲜味。从此以后,只要在太湖一带进膳,餐桌上有没有白水鱼,成为我关注的重点。
说来有趣。培良兄在太湖之滨经营一家休闲场所,去年,他请一些朋友前去提提意见出出主意。临别,他老兄表示,大家来一趟不容易,带些正当时令的太湖蟹回家。我和另一位朋友表示“不必费心”,对蟹“敬谢不敏”。培良兄即对手下耳语几句,另请吾等少安毋躁。不多久,每人两马甲袋大白水鱼就递到了我们手上,总有七八条之多(恐怕他是要以此相抵湖蟹的价值)。我不知道他人作何感想,自己却是暗暗叫好。可是数量一多,如何消化就成问题,这种鱼绝不能冰冻,否则滋味大打折扣。怎么办?归途中,想好几个喜欢钓鱼又喜欢吃鱼的朋友,短信接连发出,让他们在我家小区门口等候取鱼……此举乃为我平生难得的豪举,虽然只是借花献佛。
白水鱼有清蒸、红烧、腌渍、熏烤、香糟煎、剁成肉泥做鱼圆等制法,惭愧得很,我只吃过清蒸。如果有一天再能一下子获得七八条的话,我不会尝试以上各种做法,仍旧只是清蒸。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让对清蒸白水鱼的美好印象不致因为处理不当而败坏。
袁枚对烧煮白水鱼甚有心得:“白鱼肉最细,用糟鲥鱼同蒸之,最佳。或冬日微腌,加酒酿糟二日,亦佳。余在江中得网起活者,用酒蒸食,美不可言。糟之最佳,不可太久,久则肉木矣。”(《随园食单》)仔细看去,袁枚实际上还是很认同清蒸的。当然,尝试着糟一下,也未尝不可,但我持谨慎乐观:“用糟鲥鱼同蒸之”,创意虽好,代价不小;用酒蒸食,所费不多,但毕竟白水鱼太好吃了,吃得多,水涨船高,酒精含量跟着上去了,难免有酒驾的嫌疑。